岸上全是李硯的人，他們劫哪一艘，都是一樣的結(jié)果。

“傳各處。”指節(jié)一叩木案案面，李硯笑了一聲，“今晚子時。”

賀行。只要不放他回閩中，切斷了他與閩中的種種聯(lián)系，他一人獨木難支，不成氣候，如今已是山窮水盡的地步，要除去他，還是很容易的。

李硯轉(zhuǎn)頭看向案上跳躍的燭光，心道，若是前世也多注意些多好，那么簡單的事情，非要陳恨為他殉了才算完。

那不是賢臣，殉了的才不是賢臣。要好好的，能笑能鬧的，才能算是賢臣。

陳恨就是賢臣，他是不是賢臣，不是什么天道說了算的，是李硯這個做君主的說了才算。

盡人事，卻不聽天命，逆天改命。

*

深夜子時，無星無月。

自前方回來報信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匆匆進(jìn)出府中。

李硯面前鋪陳著一面輿圖，他用指尖指了指某一處海域：“小舟竹筏，趁著夜色繞過去，點火?！?/br>
隨行的官員才要下去傳令，只聽李硯又冷聲道：“傳下去，戰(zhàn)后憑敵人左耳論功行賞，賞十金。捉住賀行的，不論賀行是死是活，賞百金?！?/br>
“這……”

這是一筆多余的開銷，沒有正經(jīng)來源，所以傳令的官員為難。

“各種賞賜皇爺來出?！崩畛庮D了頓，忽然想起自己在江南不是皇爺，又補(bǔ)道，“侯爺奏請皇爺，由皇爺出?！?/br>
江州與前線離得不遠(yuǎn)，等了一會兒，李硯起身出門，站在堂前廊下往外看。

遠(yuǎn)處火光連成一線，將半邊天都燒透了，火已經(jīng)點起來了。

他想起前世在忠義侯府的那一場大火。

這回不會有了，這回的火，會燒到該燒的地方去。

凝眸再看了一會兒，很快就有人再傳回消息，一切順利。

事情不難，這死局很容易破，前世不過是走了最難的一條路。事情都在李硯意料之中，只是思及前世，聽見這消息時，也忍不住攥緊了手。

同陳恨寥寥幾字帶過的事情，部署一個多月，輕描淡寫，指揮若定。

其實是他在前世籌謀了十五年，今生日日夜夜都在籌劃的事情。

這一個多月，其實根本沒有什么事情可說，他只是在不斷地推演沙盤，一遍又一遍，找一個最穩(wěn)妥的法子。

旁的人看他，只看見他坐在沙盤前發(fā)呆，沒有別的事情可說，沒有驚心動魄的權(quán)力算計，也沒有慷慨悲壯的出征戰(zhàn)爭。

他不過是坐在堂前，像很多次推演沙盤那樣，把日思夜想的一步一步變成了現(xiàn)實。

身邊的蘇衡見他不大對勁，忙暗中推了推他：“爺？”

李硯回了神，卻問他：“你懂得戰(zhàn)后收局罷？”

蘇衡一時間沒能反應(yīng)過來，只問道：“什么？”

“論功行賞，收拾殘局，把賀行或者他的尸首用囚車運回長安去，聽候發(fā)落?！崩畛幵傧肓讼?，“就這么些事兒，你會罷？”

“爺是……”

“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陪他過個小年?！?/br>
“雪天路滑，天色不明，爺這陣子勞心勞力的，今晚也沒怎么睡，要不還是明日再……”

“路不算遠(yuǎn)，再過一陣子天也就亮了?！崩畛帞[了擺手，“去備馬?！?/br>
昏君的第二層光環(huán)即將被李硯點亮。

然后昏君身邊的另一位賢臣及時把苗頭掐斷了。

“爺，賀行狡詐，恐怕還生變故，還是再等一會兒，等他們把人抓住了再說罷?！?/br>
“也是。”辦事須得辦得周全，是他一時糊涂了。

李硯轉(zhuǎn)身回了堂前，仍舊在案前坐下，撐著腦袋想事情。

酣戰(zhàn)之時，顧不上后方，不再派人來傳消息也是尋常。

只安安分分的待了一會兒，李硯再一次拂袖起身：“走吧，去前邊看看?！?/br>
暫時不能去找陳恨，但是他可以親自上陣，把事情快點處置好。

蘇衡忙道：“這恐怕也不行……”

李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備馬?！?/br>
蘇衡還準(zhǔn)備再掙扎一下：“離亭吩咐過的，爺不聽我的話，總得聽他的話?！?/br>
離亭。

單是聽見這兩個字，李硯就全沒法子。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用兩只手掩著面，在案前坐了一會兒，又起了身。

“備馬。”

不敢再聽蘇衡說離亭，李硯自個兒就走出去了。

馬匹備好的時候，天光微明，不知不覺，原來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晝夜。

遠(yuǎn)處有人馬靠近，李硯接過韁繩，才要翻身上馬時，回頭去看。

是前線的人提著賀行來領(lǐng)賞了。

賀行一襲白衫，帶了滿身的血污，被按倒在李硯面前。

賀行尚不曾抬頭看一眼，只喘著粗氣道：“陳離亭，你我到底相交一場……你同李硯早已離心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掌江南、我掌閩中，我們……”

李硯笑了一聲，接話道：“你的臉長得大?！?/br>
晃然聽見李硯的聲音，賀行猛然抬頭，竟是敗在他手里了。

“帶下去，別叫他死了，送回長安聽發(fā)落?！彼肓讼?，又道，“路過黃河的時候，把他的衣裳丟黃河里去，再嗆他兩口黃河水。”

這是因為從前賀行說要把陳恨丟進(jìn)河里。

李硯記仇，只要是關(guān)于陳恨的事情，他都記仇。

他翻身上馬，對蘇衡道：“賀行也抓住了，天也亮了，離亭沒說這時候不能去找他了吧？”

馬蹄踏著跑過江南的青石板長街，迎著天光，卻背對著戰(zhàn)場上未熄的火光。

第123章暫別（3）

永嘉二年,臘月二十五。

封地莊子不講究虛禮,各家農(nóng)戶過各家的小年,原本在莊子里伺候的人也都老早就放了假。

陳恨一行人窩在房里吃了頓飯，便算是過小年了。

冬日里，竹榻鋪上了白狐貍毛的毯子,小案上分別擺了碗筷與酒杯，菜色不多。

不按身份排座位,按年紀(jì)排。

章老太醫(yī)坐主位，也就是搬了把椅子，要他坐在木案前邊。章老太醫(yī)右手邊是李檀與陳溫，左邊是陳恨同徐醒。

照著規(guī)矩，坐在主位上的人得說祝詞。

陳恨抬手給章老太醫(yī)斟滿酒水,章老太醫(yī)一口飲盡，將他們每個人都看過一眼，道：“可都別再……出事了啊?！?/br>
陳恨笑他：“你就只會說這句話?！?/br>
“今兒個還沒給你把脈吧？”章老太醫(yī)作勢要抓他的手，“早都說了你脈象亂，也從來不好好休息,再給你看看?！?/br>
“不要?！标惡薨央p手揣進(jìn)衣袖去，直往榻里邊縮,“好好的把什么脈？正吃飯呢?！?/br>
原本也是逗他玩兒,章老太醫(yī)的手轉(zhuǎn)了個方向,拿走他眼前的酒壺，自斟自飲，瞇著眼睛呷了一口又一口。

章老太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