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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見著,他就知道昨晚上不是一場夢了。陳恨隨手揀了一件李硯的衣裳來穿,又揉了揉腰——天知道為什么一只鬼還會腰疼。他把散在地上的衣裳攏起來,準備抱出去丟掉。陳恨才走出去,李硯便自夢中驚醒,赤著足下了榻,掀開殿中帷帳,只看見散了一地的衣裳——陳恨沒來得及把衣裳給丟掉,就重新回到了陳貓貓身上。李硯凝眸,將滿地的衣裳翻檢一番。一夜風流,高唐云散。第129章溯回似是一夜未歸的陳貓貓從窗外跳進來,拖著步子,走到李硯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腳。李硯抱起散落滿地的衣裳,重新回了內室。陳恨根本沒來得及收拾什么,榻上一片狼藉,榻前帷帳被扯壞了半截,床柱上還纏著用來綁著陳恨手腳的布條。衣桁上少了兩件衣裳,也是陳恨穿走了。陳恨心中忐忑不安,只怕他是已經發(fā)現什么了,卻只見他一言不發(fā)地將東西都收拾好,坐在榻上回神。——皇爺不是總說……我是、神仙么?我是神仙……我當然是、嗯……回海外仙山去了……李硯喚了人進來,旁敲側擊地問了兩句。底下人回說,昨日他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高公公與匪鑒都不在,他不傳喚,沒有人敢進來伺候。也就是說,昨日養(yǎng)居殿里沒有別人。要有,也該是那個人。李硯似笑非笑,似嘆非嘆,好一會兒,才低聲念了一句:“離亭?!?/br>他拂袖起身:“伺候洗漱罷?!?/br>伺候的宮人輕聲問道:“皇爺是要擺駕?”“三清山?!?/br>李硯回回上三清山,為的只是祭拜母后與探望皇姊,這回不大一樣,這回他求道。再過了一陣子,天底下誰也知道了,皇爺崇道,還沒幾年,就從私庫里撥了大筆銀錢出去,派遣船隊出海。神仙沒有找著,倒是找回了一群海外的藩屬國。第三年的時候,陳貓貓靠在他懷里死了。陳恨試了很久,沒能重新回去,也沒能再找著合適的身體,他就一直飄在空中,跟在李硯身邊。陳貓貓死了,陳恨覺著自己離再死一回,魂飛魄散也不遠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自上回巫山云雨一別,他就再也沒能化過形。因為那時候穿的是李硯的衣裳,此后他便一直穿著李硯的衣裳。那件外裳他很熟悉,這件衣裳合該他穿。他看過李硯酩酊入夢,還是念那三句夢話。只是近來李硯酒量見長,要喝得更多些才能入夢了。也看過李硯徹夜不眠,翻道家經籍看。神仙還沒有找著,他自個兒倒是把道經參透得不錯。從前用來煉丹,現在用來尋仙的抱元殿重新啟用,他有時候同宮外來的方術挑燈長談。這些方術大多是騙子,連隔著帷帳讓李硯見陳恨一面也見不到,少數有些良心的,委婉含蓄地告訴李硯,這世上其實根本就沒有神仙,就算有,要找起來也難,就算找著了,能找著那一個更難。不論話多委婉,李硯一聽就暴怒,把手邊的東西都摔了。他們胡說,他見過神仙的,只不過……他把神仙弄丟了。他們談仙論道的時候,陳恨就掛在窗前蕩秋千,心想對皇帝這一職業(yè)來說,尋仙訪道,簡直是所有皇帝都逃不掉的宿命。所有皇帝都喜歡這個,求長生,訪神仙。李硯還有一件最常干的事情,他去三清山上修行。一是參悟道經,尋仙求道。二是磨練心性。近來他的脾氣越來越不好,陰鷙得很,再加上又是皇帝,沒人再敢近他,更不要說像從前陳恨那樣陪著他。章老太醫(yī)與高公公前些年接連去了,鎮(zhèn)遠府的吳將軍吳端辭了官,現下不知道到那座州府了。吳端前年回來過一趟,勸李硯放下,沒勸動,兩個人去武場打了一架,他就再沒回來過。這是皇帝另一個逃不過的宿命。孤家寡人。君如北辰,眾星共之,亦遠之。某一回李硯上三清山時,碰見了當時修行有術的行相子道長。就是從前陳恨傷得重,在養(yǎng)居殿畫滿符咒,據說可以招魂安命的那位行相子道長。此前李硯請他,他不肯來,幾年之后才終于在三清山上同李硯碰見了。行相子的屋子正氣重,他二人說話的時候,陳恨進不去,也聽不見他們說的什么,只能掛在后山的梅花樹上晃腿玩兒。兩個人說話說到晚上,陳恨也就坐在花樹上,從白日等到晚上。雜念叢生,像花樹繁雜的樹枝一樣。他一會兒覺得李硯要拜行相子為師,真就修道去了,一會兒又覺得李硯肯定被這個牛鼻子老道忽悠慘了,恐怕是要自己出海一趟。正亂想的時候,他二人就出來了。行相子對李硯道:“世上本無神仙。”往常李硯聽了這話,都要發(fā)怒的,不知道為什么,這回沒有。他只是點頭,輕聲應道:“朕明白了?!?/br>慘了慘了,都給忽悠壞了。陳恨借著吹來的一陣風飄過去,卻見李硯目光澄澈。他才明白,李硯或許是放下了。這么多年了,他也該放下了。此后派遣出去的船隊再不尋仙山,只同海外各國商貿交流。抱元殿重新封上了,李硯也不再執(zhí)著于求仙,只是時常還翻翻道經,上三清山小住一陣子,修養(yǎng)心性。又十年。這一年李硯立了瑞王爺李釋做儲君,一入冬,他便讓李釋監(jiān)國,自個兒上了三清山,在道觀里住著。折兩枝梅花,坐在花樹下翻翻經書。梅花冬日里并不落花,陳恨就坐在樹干上,把花瓣搖了他滿身。李硯不覺,只是翻手上的道經。陳恨以為他好像放下了,但他好像還在找尋些什么。他不明白,十年來也不知道行相子那時到底跟李硯說了什么。近年節(jié)的時候,行相子回來了。他一回來,李硯就不折梅花,也不看經書了,同行相子徹夜論道。之后李硯便吩咐人著手預備香爐朱砂一類物件。他大抵從來也沒有放下過,他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這年除夕的前一日,朱砂畫的符紙貼了滿屋子都是,重重疊疊的帷帳,也是大字書的符咒,風吹入,將塵緣宿孽吹散吹攏。李硯盤腿坐在正中,緇衣星冕,意守清凈,把自己這幾年來抄的三千遍道經一把火燒了,守了一天一夜,默念道經三千遍。他施行道術,屋子里正氣沖天,陳恨靠近不得,只能坐在花樹上看他胡鬧。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招魂請神,還是逆天改命。簡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