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說一兩句?！眱?nèi)侍回頭，他沒有注意前方奔跑而來的孩子，躬身低頭給我的父親講解宮里王子特殊的相處方式。

    兩方擦肩而過。

    走遠(yuǎn)了一些，我回頭再看橋上，兩張相似的臉龐湊在一起，一張沉靜憂郁，一張?zhí)鹈缽垞P(yáng)，西奧殿下從身后踮起腳抱住哥哥的脖子，逗著他又笑又鬧。

    凱撒殿下面無表情的臉終于松開了眉頭，嘴角含起一抹弧度。他放松地將身體靠在身后弟弟的身上，很信任的姿勢。

    我依稀能辨別他們說的一些簡單的詞，半猜半蒙。

    凱撒殿下將頭后仰，擱在西奧殿下的脖頸處，蒼白脆弱的頸項(xiàng)線條優(yōu)美，仿佛下一刻就會折斷，身前是西奧殿下環(huán)住他的雙手。

    他說：“我也很愛你?！?/br>
    我沒有繼續(xù)看下去，轉(zhuǎn)過頭，規(guī)矩地跟隨父親走下去，路上碰見貴族女性則行禮，她們會上前親吻我的臉頰，對父親夸我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乖巧聽話，像個小太陽。

    國王臥室的偏殿，和油畫上暖融低暗的色調(diào)一致，長桌餐布潔白，上面擺彩色的花瓶，底下窩著一群貓狗。

    西林的潮濕之氣被驅(qū)逐出去。

    我學(xué)著父親脫帽鞠躬，一起行禮。

    王后看見我，從座位上走下來，彎下腰，慈愛地讓我搭上她的手。

    陛下坐在主位上，他不茍言笑，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對我抱著很大的期待。

    期待什么？

    華貴的裙裝襯的她肌膚勝雪，美麗非凡，比我的母親要年輕很多，她的容貌保養(yǎng)的如同少女。

    可以說做我的jiejie也不夸張。

    “英俊的小男孩！公爵大人，您的孩子真讓人驚喜！”王后將我攬?jiān)趹阎?，我順從地由她擺弄，把她的懷抱當(dāng)成母親的懷抱去親近。

    愿意親人的孩子會更受歡迎。

    我知道的。

    我不想再被孤立。

    她很喜歡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把我當(dāng)作自己親生孩子來看待。

    據(jù)說，因?yàn)槲遗c她五歲夭折的大兒子非常相像，在我與我未來的主人相伴成長的日子里，不止一次能夠在老侍女的只言片語里捕捉到這一信息。

    我的主人出生前有過三個哥哥，都夭折了，后面兩個生下來就是死嬰。

    受寵程度可想而知。

    他是光明神賜予王后的禮物，把她從流言蜚語中拯救出來的天使。

    此是后話。

    門外進(jìn)來了一個孩子，與我一般高，是個男孩。

    沉著穩(wěn)重，笑容親切，禮儀得體。

    不像二殿下的沉默古怪，不像三殿下的放肆無禮，這次來的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王子，一位從模子里走出來的預(yù)備君王。

    他走過來，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這個陌生的、享受著他母親寵愛的男孩。

    灰色的眼溫柔彎起，比我的劍準(zhǔn)確擊中目標(biāo)薄弱處還要自然、精確，毫無刻意。

    熟稔得恰到好處。

    顧盼間臥蠶微鼓，他的眼角有淺淺的皺痕，也許是因?yàn)橹貜?fù)這樣的表情太多次，早就駕輕就熟。

    王后另一只手?jǐn)堖^她的兒子，讓我們倆相對而立。

    “加繆·萊斯特！我是亞瑟·卡文。謝謝您母后，您竟然會讓他過來，這是我沒想到的禮物?！彼麎阂种d奮一邊朝母親敘說一邊握住我的手，“我聽說過你很多次，父王在年歲未到前不許我隨便出宮，好在現(xiàn)在終于見到你了?！?/br>
    “你愿意從此以后都?xì)w附于我麾下么？你將是我最親密的兄弟，勝于手足?！?/br>
    “日安，殿下?！蔽页麊蜗ハ鹿?，“如您所愿?！?/br>
    從那日起，我認(rèn)定了一生之主。

    脫離我的貴族家庭，陪伴亞瑟殿下一起長大，有時候順帶訓(xùn)練一下他的弟弟們。

    當(dāng)然，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是等待我的殿下登上王位，按我們無數(shù)次約定好的那樣。

    “加米，以后如果我能夠活著做到那個位置上，沒有因?yàn)榧膊?、陰謀、刺殺等等半途離去……”亞瑟和我擠在一張桌子上看同一本書，上面記載著所有西林王室的生平，“你將是我座下第一騎士，十四歲那年我對你許下的誓言永遠(yuǎn)不會改變?！?/br>
    “無條件的信任，只有你能給我?！?/br>
    少年王子嘆息地將頭靠在我的肩上，他愿意與我分享連王后都不能訴說的疲憊。

    我們雖是主仆，卻比他與他兩位孿生兄弟更像手足。

    只有我有資格可以在王宮中直呼他的昵稱亞蒂。

    我們習(xí)劍，讀書，對抗未知的命運(yùn)，一直這么磕磕絆絆地走過來。

    這是比血脈更可靠的聯(lián)系。

    中途我與我的主人分別過的最長一次，大概是從冬天到春天那么長的時間。

    那個冬天真的非常寒冷，在西林永遠(yuǎn)看不到如此大的雪。

    沉墜掩埋，尖風(fēng)呼嘯，暴雪連天，暗夜長臨。

    窗外的時間流轉(zhuǎn)，屋內(nèi)的蠟燭燒完一根立刻續(xù)上新的，映在結(jié)滿冰霜的玻璃上燭影憧憧。

    陪伴質(zhì)子的生活中，我品嘗過了許多在西林碰不上的冷遇。

    還好，只是蘭頓生活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留下來的回憶都是美好的。

    我遇見了生命中又一個重要的角色。

    那個女孩。

    如果不曾遇見她，我可以很從容地過下去，等到亞瑟繼位，政局穩(wěn)定，我繼承父親的爵位之后仍舊是風(fēng)光無匹的萊斯特公爵。

    我會迎娶一位家世匹配的女性，多半來自安斯艾爾公爵家的年輕小姐。然后生下下一代萊斯特，為我的弟弟謀好出路，和陛下借著悠閑下午茶時光來探討近來政事的發(fā)展。

    可是如果不曾遇見她，就像劍少了劍鞘。

    可以用。

    但是永存缺憾。

    如果是我不曾見過，我便不知荒蕪，不會癡妄，不留念想。

    可偏偏遇上。

    無路可逃。

    那個雪天，她靈巧的手指幫我束發(fā)，柔軟嬌小的少女窩在我懷里撒嬌。

    沒一會就見她變臉，想要和我稱兄道弟。

    宮中的侍女從來不敢這樣對我。

    加之我跟隨亞瑟，沒有年輕的貴族女性想要招惹王太子最鋒利的劍。

    除了禮節(jié)之外，幾乎忘記了如何與同輩女性相處。

    她是我年少的猝不及防。

    后來蘭頓的繼任者將她從我的懷里抱走，本來滿溢的，就空了。

    我一時慶幸，深知招架不來。

    我長久失落，不敢再次前邁。

    我要顧忌著身份，多少照顧凱撒殿下一點(diǎn)，內(nèi)心深處又想讓她的目光少停留在凱撒殿下身上一些。

    欺騙自己說，因?yàn)橐攀爻兄Z才教導(dǎo)地如此認(rèn)真。

    其實(shí)暗地把和她相處的時間不知不覺地拖延。

    我想回去，盡快回到殿下身邊，父親的來信中憂懼之情溢于言表。

    他們都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