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檀教的總壇臨近山巔、背靠懸崖，懸崖的十丈之下挖鑿了一個洞xue，里面的墻壁打磨得光滑，篆刻著太和糅經(jīng)及其注解。在功法內(nèi)容被刻意散播出去以后，沒有人再攀入洞xue那些文字。

    寧雪落被仰面朝天摔在冷硬的石磚上，肩膀處的袍子微微頂起，雙手發(fā)青。抓他的男人向高處行禮，聲音因為興奮而粗聲大氣：“江門主，屬下幸不辱命！求門主替我們審訊出解xue的方法。”

    陰鷙森寒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來，吐字飄忽：“本門主果然沒看錯人，羅多孫，你做得很好。下去領(lǐng)賞，三日之后，你們不會仍是廢人?！?/br>
    羅多孫大喜，低頭掃了一眼寧雪落。看見對方曲起膝蓋正要站起來，便伸腳一絆：“如果到時候這人還能用，請門主贈給屬下。”

    遠(yuǎn)處傳來笑聲：“這事么，本門主決定不了。封教主遵守前教主的規(guī)定，很可能會把他收為我教弟子。”

    羅多孫氣道：“收為他……的后宮還差不多。”聲音變小，又回頭張望。

    江門主擺手，羅多孫迅速告退。

    門主踱步到寧雪落面前，也穿著墨綠衣袍，身形消瘦，像一株爬滿苔蘚的枯樹，年齡似乎極大，又像早衰。

    他伸手掐住寧雪落的下巴，把他提起來，仔細(xì)端詳：“怪不得，能讓教主出了紕漏。果然漂亮?！?/br>
    他又抓了一把寧雪落腫大的肩膀，寧雪落閉緊牙關(guān)，一直在輕輕活動的十指攥成拳頭。

    “不知怎么稱呼門主？”

    “鄙人江燭，焚檀教護(hù)法之首，刑門門主?！?/br>
    江燭友善地笑著，露出被酒蝕黑的兩排牙縫。

    “江門主不打算把在下交給教主？”寧雪落氣息逐漸穩(wěn)定。

    “教主他么，很忙。放心，我不會把正道的第二少俠送到那種修為低下者手中。”江燭憐愛地摸上寧雪落的側(cè)臉，“寧少俠已經(jīng)懂得雙修的妙處了，只可惜你色誘過的弟子修為太差?！?/br>
    他頓了頓，笑道：“你有體香？”說著湊近。

    這時門外傳來請示：“門主，教主命教眾在正殿外集合，清點(diǎn)人數(shù)?！?/br>
    寧雪落露出蒼白的微笑：“你們教主忙于招徠正道弟子，門主卻囚禁在下，是對教主不滿嗎？”

    江燭的手向下劃，掐住寧雪落的腰際：“教主的心思我等不敢揣測，倒是寧少俠和我教結(jié)的梁子太深，誰都不會相信你真心投奔。放心，你不會死。我教的刑訊手段和正道不同，即便疼，也是快活的?！?/br>
    說著手臂微動，瞬時接上寧雪落的兩個關(guān)節(jié)。

    寧雪落吐出一口濁氣。江燭示意下屬走近：“帶寧少俠松松筋骨。”

    寧雪落被推著走到爬滿紅色藤蘿的石墻前，石門打開，他又被推進(jìn)一間大屋。

    屋子四面刷了朱紅的漆，十分刺眼，墻壁上掛著各種刑具和yin具，滿室甜膩的香氣。

    兩名弟子等在屋里，均身型強(qiáng)壯，他們按著寧雪落灌下一瓶春藥。寧雪落吃過好幾次催情丹藥，但這次身體的反應(yīng)十分古怪。

    胃里翻江倒海，好像有條活魚掙扎扭動，片刻后，這感覺又消失無蹤。

    一名弟子看出反常，對另一人說：“藥沒有拿錯？”

    “沒有啊?！?/br>
    兩人喂完藥就去了正殿，把寧雪落反鎖在屋里。

    寧雪落失去武功以后，無法讓清水絲發(fā)揮原有威力，自覺結(jié)仇甚多，額外備了防身之物。

    他推開石門出來，發(fā)現(xiàn)外面安靜得奇怪。顧不上疑惑，他迅速避開大路往山下走。

    唯一的主路把他引向正殿，寧雪落看見前方人頭攢動，心里叫苦。突然聽見女人的喊聲：“過來！”

    綠衣女子幾步到達(dá)寧雪落身側(cè)，抓住他的胳膊：“來的這么晚，你屬于誰門下？”

    她隨意掃了眼寧雪落身上的灰袍，又重重捏一下寧雪落的命門：“爐鼎也算人數(shù)的?！?/br>
    說著放了手，閃身鉆進(jìn)人群。

    近前兩名弟子回頭看著寧雪落，又轉(zhuǎn)開目光。

    寧雪落松了口氣，想人不知鬼不覺離開，感覺手心奇癢，不由得合上手掌。摸到一只小蟲，它已咬破皮膚，正努力往rou里鉆。寧雪落中指一刮，拇指一緊，把它捏碎了。

    這時掌風(fēng)呼嘯，刀子一樣刮到耳畔。寧雪落抬頭看見熟悉的挺拔身型，愕然間抽出他用來割斷門鎖的水怪觸須，繞過封泉的喉結(jié)。

    ———————

    封泉盯著掌心的琥珀，它晶瑩通透，中央凝固著兩只小小的八足金甲蟲。

    他皺眉半晌，嘆道：“焚檀教總是得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蟲子身上么？”

    “蠱術(shù)傳承千年，比醫(yī)術(shù)和武功都可靠。不過它有個很大的缺陷，不能隨意控制人心，只能cao縱情愛?！?/br>
    “情愛這么虛偽的東西，本身就不可靠?！狈馊獏挓┑卣f，“本座只是需要一名弟子替我凈化內(nèi)力，對本座的體質(zhì)守口如瓶?！?/br>
    “而且不能趁機(jī)盜取教主的內(nèi)力?！碧諜巡蛔栽诘仡┝朔馊谎?。

    “除非殺了我，否則那樣做，是不想活了。”

    “像寧雪落那樣，能在一炷香內(nèi)完成一周天循環(huán)，必須天賦極佳。忠心與能力兼得，九位護(hù)法和其他弟子，哪個敢自認(rèn)？”

    “你吧?！?/br>
    “謝教主夸獎，可我不是男人?！?/br>
    封泉繼續(xù)研究蠱蟲。據(jù)陶櫻說，這種情蠱的玄妙之處在于，它不cao控宿主愛上誰，而是會找到本來就愛著母蠱宿主的人，鉆進(jìn)對方體內(nèi)潛伏。一旦宿主失去愛意，子蠱就會毒性發(fā)作，殺死宿主。

    它既可以驗證戀人的甜言蜜語出自真心，更能滿足自己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心思。

    “不論情愛是否可靠，從愛到不愛的人，一定會做出傷害教主的事，蠱蟲可以作為最后的保險。”

    封泉做了決定，便讓屬下把呂山上的人集合起來。他讓人裝模作樣地清點(diǎn)人數(shù)，暗地里放出子蠱，而母蠱趴在他的掌心。

    殿外人山人海，人數(shù)已經(jīng)快清點(diǎn)完畢，母蠱都沒有動彈。

    焚檀教沒人對他抱有情愛，他并不失落，反而覺得理所當(dāng)然。爐鼎如果愛他，未免自輕，屬下如果愛他，藏得過深。

    他抬起手示意解散，卻感覺母蠱咬破掌心，毫無滯礙地鉆進(jìn)rou里，順著經(jīng)絡(luò)爬動，一會兒就感覺不到了。

    人群后方傳來“來晚了”的吵鬧聲。封泉運(yùn)起輕功，越過上千人的頭頂，穩(wěn)穩(wěn)落在那人面前。

    衣袍顏色熟悉得可憎，天池派曾經(jīng)排行第三的弟子瞪大眼睛看著他。封泉腦子里轉(zhuǎn)過無數(shù)念頭，看見對方做出拈花動作，從袖口拉出一道細(xì)線，環(huán)向自己的脖頸，同時看見對方掌心的血滴。

    “寧雪落，你怎么進(jìn)來的！”封泉現(xiàn)在的護(hù)體內(nèi)力比在碧城時還要深厚，根本不怕清水絲，見寧雪落試圖把他困在身前，便低頭去扯緊繃的細(xì)線。

    “別碰！”寧雪落立刻把觸須抬離封泉的喉頭，“我沒想來呂山，是你的……”

    “寧雪落？”陶櫻落到兩人面前，驚愕地問，“你愛教主？”

    “我愛教主？”寧雪落驚訝地問。

    封泉對陶櫻一臉怒火，眼神在問“他愛我？”

    江燭鬼影般奔到寧雪落身后，狠狠朝他的天靈蓋拍下。

    封泉聽見罡風(fēng)驟近，同時看見江燭的殘影，反手推向?qū)幯┞渫Ｔ谧约侯i側(cè)的拳頭，內(nèi)力猛地灌注到對方指間。

    他最擅長隔空出招，內(nèi)力附在寧雪落半握的拳頭上面，逼著它向上反推，用手背接下了江燭一掌。

    橫亙在頸前的觸須隨右手移動，割向封泉的喉嚨，寧雪落下意識松開左手。

    鏗一聲，江燭后退三步，封泉轉(zhuǎn)身抓住寧雪落的衣領(lǐng)，對江燭冷聲說：“江門主想濺本座一臉腦漿么？”

    江燭捂著手，大聲請罪：“屬下本想在清點(diǎn)人數(shù)以后把寧少俠呈給教主，沒想到他竟意圖綁架教主。屬下失職！”

    封泉狀似不在意地點(diǎn)頭，命他和其他教眾退下。

    ——————

    寧雪落本以為自己會被逼問解開xue道的方法，不料封泉派了藥門門主和他談話。他對陶櫻說出江燭的言行，并不指望被相信。

    “陶門主，我可以試著給他們解開xue道，但我沒有內(nèi)力，恐怕要多花點(diǎn)時間。”

    “解開xue道，你就沒有了脫身的砝碼，你不怕嗎？”

    寧雪落皺緊眉頭：“怕有用嗎？不過解xue前，我想得到兩個問題的答案?！?/br>
    陶櫻目光尖銳：“什么問題？你問?！?/br>
    “一是天池分堡失蹤的應(yīng)師兄，他在不在焚檀教？如果在的話，你們想要對他做什么？二是近日噬牙幫趙狩逼迫鏢師雙修的傳聞，與焚檀教有沒有關(guān)系？如果有的話，有什么目的？”

    陶櫻愣了愣：“寧少俠沒有別的事想問？”

    寧雪落想起她的話，想起毫無作用的春藥，以及掌心的小蟲：“我……為什么愛你們教主？”

    陶櫻的目光充滿探究：“你自己說呢？”

    寧雪落轉(zhuǎn)開眼睛，模糊地反問：“愛他有什么好處？我們有仇?！?/br>
    “有仇也有恩，你害前教主失蹤，坑害我教弟子，但曾替教主療傷，給他凈化了內(nèi)力?！?/br>
    “你是來招徠我的？這些我做過，但我不能背叛師門加入焚檀教。各大門派因為呂山之毒惴惴不安，擔(dān)心你們對更多年輕弟子下手。我們不會再找焚檀教的麻煩，焚檀教也不能把人逼上絕路。要知道，五大門派還有許多不輕易出山的前輩。”

    陶櫻露出帶著盤算的微笑：“寧少俠所言有理，只是即便我們停手，正道門派也必然計劃反擊。就說呂山派，不奪回呂山誓不甘休。你認(rèn)為封教主該怎么做？”

    寧雪落認(rèn)真思索，陶櫻便打量他：“以在下愚見，雙方?jīng)_突的起點(diǎn)是我們敵視雙修功法，貴教卻想推而廣之。雙修畢竟不是正道，注定只有少數(shù)人接受。前教主規(guī)范弟子行為，令人欽佩，但也讓貴教吸引了太多注意……”

    陶櫻打斷他：“你是說，焚檀教就應(yīng)該永遠(yuǎn)做陰溝里的老鼠，雙修功法，只能由yin魔修習(xí)，是嗎？”

    寧雪落眉頭緊擰，終于說出心里話：“……和不愛的人怎么能做那種事？”

    “那你呢？誰逼你了？”

    “我……”

    “你為什么沒有在碧城殺了教主？他手上沾了正道人士的血，和除祟大會的人都沾了我教的血一樣?！?/br>
    寧雪落回憶起原因，因為被封泊所救，他對兩人的個性產(chǎn)生了錯誤預(yù)計，以為封泉也會采取溫和的方式，試圖讓焚檀教融入正道。

    “我那時不認(rèn)識他，無法判斷該不該殺。”

    “后來你認(rèn)識了，想殺嗎？”陶櫻突然笑道，“那剛才在干嗎？”

    寧雪落張了張嘴，意識到陶櫻的邏輯：“……所以我愛他？”

    “寧少俠的矛盾，小女子理解，但是教主已經(jīng)決定與正道門派合作，不論你們愿不愿意?！碧諜押V定地說，“焚檀教注定會成為武林統(tǒng)領(lǐng)，雙修功法會是江湖人的唯一選擇。寧少俠何不幫助其他正道人士認(rèn)清這點(diǎn)呢？”

    寧雪落心中冰寒：“你們要繼續(xù)用呂山之毒？”

    “冤冤相報，自己不能先收手，否則就是覆滅的那方。這是教主的原話?！?/br>
    封泉是這樣說過，但沒打算再使用呂山之毒。陶櫻探出寧雪落最憂心的事，又?jǐn)財嗨南Ｍ褪且碳に麑Ψ馊?。如果寧雪落心思扭轉(zhuǎn)，現(xiàn)在就會毒發(fā)身亡。

    寧雪落見她不錯眼的盯著自己，半晌露出壓抑不住的驚喜。

    “寧少俠，教主的內(nèi)力滯澀，你已經(jīng)知道。教主其實(shí)也十分喜愛你，如果你專心幫他凈化內(nèi)力，他對正道，不會把事情做得那么絕。”

    寧雪落沒看出封泉對自己哪里來的十分喜愛，卻看出了陶櫻篤定自己喜歡封泉，并且需要自己為封泉療傷。

    寧雪落垂下眼睫，神色晦暗：“在下明白了，多謝陶門主點(diǎn)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