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頭一次被人如此嫌棄，一時間，竟是十分聽話地放開了云琇的手。

    梁九功的頭都要低到地磚上了。闔宮上下無人敢說皇上“添亂”，皇貴妃娘娘她……

    而皇帝也終于回過神來，背過手在身后，不住地踱著步。半晌終是開了口，打碎了梁九功心驚膽戰(zhàn)、七上八下的雜亂心思，深切的擔(dān)憂之中暗含不滿：“朕怎么就比不過產(chǎn)婆了？”

    “……”梁九功無言片刻，賠笑道，“娘娘生產(chǎn)要緊，娘娘生產(chǎn)要緊?！?/br>
    說什么產(chǎn)房污穢，云琹現(xiàn)如今不在意這個。

    只是不想讓康熙見到她那汗?jié)褚陆?、神色猙獰的狼狽模樣，毫無素日美感，能好看到哪里去？

    更何況，以肚子里孩子喜好吃食的勁兒，較哥哥們還要康健，生她指不定有的磨。

    她緊蹙著眉心，剛剛躺上床榻，那廂，陳院判火急火燎地趕到翊坤宮，算得上健步如飛，身后童子捧著各類藥材，燕窩有，人參也有。

    “老臣參見萬歲……”

    “不用多禮！”康熙的目光久久在暖閣徘徊不去，聽聞動靜分神望向他，沉聲道，“皇貴妃的安危，朕交由你了。務(wù)必保得母女……母子平安。”

    “是?！标愒号袣獯跤?，神色微凝，不敢有絲毫耽擱地入內(nèi)，也不敢回想皇上方才那副望穿秋水之態(tài)。

    “娘娘，用力，已開兩指了！”

    不知過了多久，暖閣終于傳來一聲叫喊，康熙猛然攥緊了手，再一次恢復(fù)了坐立不安。

    臘月天黑得早，翊坤宮早早點上了燭臺，皇貴妃發(fā)動的消息不一會兒傳遍了六宮。溫貴妃念了聲佛，神色歡喜道：“備轎，待好消息傳來，本宮當?shù)谝粫r間送上賀禮?！?/br>
    咸福宮，成妃對著左右嘆道：“皇貴妃娘娘福運連綿，就差兒女雙全湊成一個‘好’字了?！?/br>
    有皇上不許打攪的口諭，又聽聞太后親自從寧壽宮擺駕，安嬪敬嬪她們?nèi)f萬不敢前來惹眼。她們不敢惹眼，有人卻是不怕，很快，正殿響起一連串的通報聲：“五阿哥，九阿哥，十一阿哥求見……”

    康熙轉(zhuǎn)圈的腳步一停，聲音軟了下去：“讓他們進來?！?/br>
    只見一個半大少年領(lǐng)著兩名小豆丁，急急跑了過來。胤祺滿目擔(dān)憂，胤禟望著暖閣眼巴巴的，唯有胤禌淚眼汪汪，扯著康熙的袍角問：“皇阿瑪，額娘什么時候能生下meimei，不再受苦了？”

    還是九哥告訴他的，親弟弟有一個就夠了，多了不值錢。還是漂漂亮亮、香香軟軟的meimei好，要是長得與額娘相像，那就更好了。

    “用不了多久了?！笨滴鯊澭鹚缸觽z一塊等著。

    五阿哥在心中默念，要meimei，要meimei。

    九阿哥在心中祈禱，要meimei，要meimei。

    月上柳梢，等到太后匆匆趕來，云琇已是渾身汗?jié)瘢诎l(fā)鋪散，整個人像是水中撈出似的，緊緊攥著床單。

    也是萬幸，催產(chǎn)藥到底沒有用武之地。用陳院判的話來說，娘娘不是頭次生產(chǎn)，這一胎養(yǎng)的好也不礙事，太后聞言大松了一口氣，摟著胤祺與胤禟，道了聲阿彌陀佛：“這就好，這就好。”

    ……

    天將破曉，太后在康熙的勸說下回宮小憩。阿哥們實在挨不住困，胤禌的下巴一點一點的，終是被宮人哄著去了偏殿，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康熙卻是越發(fā)精神，不見絲毫睡意，來來去去地走動，晃得梁九功眼暈，他的雙拳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正當萬籟俱寂之時，一聲嘹亮的啼哭響徹，轉(zhuǎn)而是接連不斷的賀喜之聲：“恭賀萬歲爺，皇貴妃娘娘誕下了一位健康的小格格，母女均安！”

    董嬤嬤抱著哭過之后睡得正香的女娃娃，跨出暖閣，面上滿是喜悅。主子膝下有三位阿哥，自是盼著如四公主那般的貼心棉襖，現(xiàn)今可算心愿得償了。

    “萬歲爺，娘娘脫力睡著了。六公主足有七斤六兩重，您瞧她的五官，這兒，還有這兒像極了您……”

    聞言，康熙接過襁褓的雙臂有著細微的發(fā)顫。

    輕輕掀開一角，只見那只小小巧巧的，抵在頰邊的胖手蜷縮了一下。小姑娘緊閉的雙眼紅彤彤的，嘴巴鼻子亦是紅彤彤的，一呼一吸，像是在吐著泡泡。

    不出幾日，滿身紅色便會褪去，轉(zhuǎn)眼變得白白嫩嫩，精致可人。這般想著，康熙柔軟的心腸幾乎化成了一灘水。

    小心地掩上襁褓，他沉吟片刻，溫聲道：“烏林珠，小六名喚烏林珠。”

    董嬤嬤欣喜萬分地應(yīng)了是。

    小公主一出生便有了名字，足以見得萬歲爺?shù)膶檺?。烏林珠象征著美麗富有，這般想著，董嬤嬤的眼尾幾乎笑出了褶皺。

    可不就是這個理！有娘娘在，還有幾個阿哥在，小公主無論如何都不會缺銀子的。

    低低念了一聲烏林珠，康熙只覺胸腔涌動著數(shù)不盡的熱意。半晌，他啞聲道：“皇貴妃可睡下了？朕去看看她。”

    不等董嬤嬤出聲，康熙抱著閨女大步踏入產(chǎn)房，對那些殘留的血氣絲毫未覺，腳步一刻未停，光看背影便知他的迫不及待。

    “皇……”

    這番舉動驚得瑞珠停下了熏香的動作，話音未落便被皇帝制止，“輕點聲，別驚擾了你們主子?！?/br>
    錦帳之下，云琇呼吸清淺，眉目殘留著一絲疲累，睡得極沉。里衣被褥全換過了一遍，只烏發(fā)還帶著幾分潮意，康熙傾過身去，往里側(cè)放下襁褓，轉(zhuǎn)而坐在榻邊，撩起她額間的碎發(fā)，輕柔地撥在一旁，就這樣凝視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梁九功在簾外輕喚：“萬歲爺，萬歲爺？卯時將至，該換朝服了?！?/br>
    因著皇帝日日前來，不論是朝服還是常服，翊坤宮都有常備。

    坐久了身體酸疼，更何況一夜未眠。康熙卻渾然不覺，笑應(yīng)了一聲，精神抖擻地出了產(chǎn)房。

    “更衣！”他道。

    翌日。

    云琇生下烏林珠便脫了力，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朦朧間，隱約聽得外頭嘰嘰喳喳的聲響。

    “meimei的臉怎么是紅的？”

    這是胤祺的聲音。

    “meimei長得沒有胤禌好看……”十一阿哥遲疑一瞬，終是沒有說出‘丑’這個字，“日后怎么穿漂亮的衣裳？”

    又憂心忡忡地道：“烏林珠長得不像額娘?！?/br>
    九阿哥胤禟左瞧右瞧，頓時有了“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

    小破孩，你九哥我可是當過阿瑪?shù)娜?，抱過的孩子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那些個剛出生的女娃，哪個能有烏林珠這般俊的？

    爺?shù)膍eimei乃是實打?qū)嵉拿廊伺咦印?/br>
    胤禟喜滋滋的，連日后招駙馬的流程都想明白了。想完了駙馬又想其它，他暗道，烏林珠這名字好啊，老爺子終于英明了一回。

    虧了誰也不能虧了meimei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