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戌時進攻，各路人馬已按序潛入。

緞弈在大帳中點著一盞油燈。夜里的山中無一絲響動，唯有鳥啼數(shù)聲。忽而一陣風(fēng)從帳外吹入，勢頭之大竟將油燈掀翻，燈油兀自在地上燒了一陣，又被山風(fēng)所滅。

“客人既然有心，何不現(xiàn)面一談?！?/br>
緞弈話甫畢，帳中忽而香霧四起，一團團艷麗花枝憑空生出，步步生蓮的托著個美人走進來。美人的面上纏著一塊紅紗，眉眼極是柔媚。緞弈看著她，卻是越看越覺得困頓，一雙眼兒也打起架來。一切都像是墜在云里，又好似是一場幻夢，一身水似的香軟膩戚戚勾著他的肩頭，“哎呀，你便是率軍上山的主將么？”

他正想強打精神，方要開口，一雙藕臂已纏了上來。眼見著紅唇近在眼前，忽而一陣金光耀眼奪目，那美人被金光所照，竟瘋了似的尖叫起來，聲音卻不像是人，渾像是孤墳間的野狐嘶叫。

眼前的幻象隨之破碎，緞弈跌坐案前，抽出隨身所帶的長刀。那美人已去了形貌，竟是一只一人高長的狐貍，此時被金光所傷跪在一旁，身上已是焦痕遍布。緞弈舉刀要殺，那狐貍竟不管身上重傷，張口便咬住刀鋒，連口角也割出血來。

緞弈神色一動，忽而向后退了一步，舍了刀劍，從懷中取出一只銅虎來，賬內(nèi)一時又金光大盛。狐貍身上被金光所照之處皆皮開rou綻，所受之傷深及白骨，剎那間便已沒了好rou。她哭嚎數(shù)聲，嘔出一地朱紅。帳外的兵士聞聲趕來，見一妖物匍匐在地，紛紛張弓舉劍，卻被他喝止了。緞弈從座上徐徐走來，俯視著這妖鬼的慘況，手起刀落，已是身首兩分。

“將那首級收起來。”緞弈撿起劍來，吩咐了一句，隨即將銅虎收入懷中。這銅虎是臨行前鶴仃所贈，當(dāng)中寄宿著他的一縷魂識。若非有此物傍身，自己方才定會受那狐妖所害。眾軍士忙著收拾慘狀，卻是被方才景象驚得軟了手腳，那首級從人手里跌將下來，滾了一地的塵土和血腥，落到緞弈的腳邊。他低頭去看，那狐首卻是怒目張眉，仿佛仍是生時模樣。

☆、十、殘局

夜色沉然，宛然無物的漆黑中唯有一盞紅燈搖曳。鴉坐在山門外，遙遙看著林木遮眼的山道，已等了許久。他不知山下的大軍何時會來，但直覺告訴他，不管之后會發(fā)生什么，都會在這一夜現(xiàn)出分曉。

落九烏早先便推說困倦，嘴里直嚷著：“何必為這些俗人煩心。”便回了府內(nèi)。鴉悄悄地去看了他一眼，空蕩蕩的堂屋中央放了一把椅子，落九烏坐在上面，卻是什么也沒有在看，只是寂然枕著額頭。木檐燈籠上原有妖精看管，平日總是燭火通明，小妖精們把玩著從人間盜來的物什在花樹下打鬧，他們總叫鴉“小公子”，時時要來逗弄他，煩人得緊。鴉看著黑黢黢的堂屋，卻想著，原來府中也有這樣安靜的時刻。

殘燈明滅，風(fēng)聲又吹過幾疊，卻傳來幾聲腳步。鴉神色一凜，方回過頭去，濃密林障中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昂?！”鴉心頭一緩，忙追上前去，狐妖卻是神色恍然，一張面孔慘白如紙，粉紅衣衫上還沾著斑斑血跡，“怎么，山下的人傷到你了？”

“小、小公子……”狐妖似是要答，一張口聲音卻像是被哽在喉頭，不得出聲，亦無從進氣，唯有拉著鴉衣袖的手仍在不住地打著顫，“你不要說話了！我去叫老妖精來……他、他一定能救你！”鴉已是慌了心神，急著要拖她進府，狐妖卻仍是抓著他的袖口不放，口中喃喃著他的姓名，鴉出聲要回，山路上卻忽然傳來沓雜聲響，似是寂靜之中突然被割開了一道裂口。

“倒是借了此妖rou身得破屏障，此次上山全無阻礙，實是幸哉?！?/br>
鴉轉(zhuǎn)頭去看，卻只見到層疊的甲軍，一人站在馬下，似乎正對馬上的人說著些什么，話說罷，看著拽著鴉袖口的狐妖，笑道：“沒想到在這活尸之術(shù)下尚能留下幾分神識，臣下雖精此道，倒也是頭一次見到?！彪S后口中念了一道訣，狐貍原先還緊緊握著袖口的手突然便松了力氣，隨即頭也歪去了一邊。鴉推著她的肩膀想叫她起來，推了一遍又一遍，他說，“你別鬧了，快點兒起來。”叫了許久卻仍是沒有反應(yīng)，后來他想，或許是自己的話不頂用，便又說道，“你再這樣，老妖精該要生氣了?！?/br>
往常時候，他若是實在煩她不過，便拿這話去堵她。鴉知道狐貍并不是怕落九烏，她只是不想叫九爺失望。

“殿下，就等您一聲令下了。”

兩扇府門忽的向兩旁洞開，旋起的微風(fēng)吹開狐妖脖頸上的絲帛，輕綃點地，露出其下猙獰的傷疤，卻是用鋼針擰作幾股，強將骨rou縫合在了一起。落九烏立在門外，從他的視線看去，恰能見著狐妖微垂的一雙眼。遣她離開時，她便也是睜著這樣一雙眼兒，看著地上，又抬頭看他，“九爺，這一跪，謝您的蔭蔽之恩?！爆F(xiàn)在，這雙眼里映著山門前的一盞殘燈，卻是光焰黯然，隨后也要給風(fēng)吹散。更遠(yuǎn)處，甲兵密集，方士的口中呢喃著退魔的咒術(shù)。鴉抱著狐貍站起身來，手中法訣不住，已斬殺了不少軍士。死去的士兵疊壘在一起，更多的人沖上前去。落九烏略一揮手，來人已化作了血泥。

兵戈聲混雜著人的嘶吼與呼喊，變得嘈雜了許多。汩汩鮮血匯流在一起，月色下一看，竟也是漆黑的。落九烏向前走了幾步，卻再不敢有人攔他，他扯開嘴角笑起來，臉上濺落了一塊血斑，他說，“來吧?！?/br>
《《

王城里的人剛聽說了朝廷要派兵除妖，正在討論的關(guān)口，聯(lián)兵卻已經(jīng)敗了。

城里風(fēng)聲四起，都在猜測這是怎樣一回事。按理說，這該是說書先生最樂意的題材，卻是沒一個人敢在這上面置喙。誰不知道大軍敗仗的那一日，老皇帝生了大氣了，竟是直將領(lǐng)兵的太子關(guān)在了東宮思過。眾人皆道皇帝是因為戰(zhàn)敗盛怒，可此中真意，又有何人能解？

緞蒼嵐在將軍府內(nèi)的游園里坐著，亭中擺了一盞茶盅，是早春的新茶，淺綠湯色澄澈無比，飲之微苦。對于一個甫經(jīng)戰(zhàn)敗的將軍來說，他倒是過分閑適了一些。這幾日得了這事的空閑，去朝廷那里回了個休養(yǎng)的由頭便置閑在了府中。老皇帝盛怒太過，竟也未作什么反應(yīng)。他飲了一口茶，吹著亭子里的涼風(fēng)，心中實是快慰。上山的那日，大軍分作了兩股，由太子先鋒，他做后援。當(dāng)初這戰(zhàn)型提出來的時候，太子府中不少門客心中犯疑，只當(dāng)他到時必會緩下支援，以至先鋒力竭。然而畢竟兵力懸殊，況且山上并無多少戰(zhàn)力，理應(yīng)由太子這方便能清掃干凈，故而那頭雖則心有疑竇，卻仍是照著這法子行了。然而緞弈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他這王叔的狠心實在比他所想的更甚。上山那日，支援的確是來了，也確確實實的與太子的先鋒匯成一股，然而落九烏起勢未有多久，援兵卻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