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典籍多言：道為世間本源，乃至極至大。敢問可有大于道的事物？”

    顧九思拂袖，不假思索：“道是至極之法，無一物可大于道?！?/br>
    “如道師所言，為何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止妄目露疑惑，作不解狀，“道效法于自然，可見自然高于道，道師又如何說道為至極？”

    顧九思一時語塞，忙道：“道為自然，自然即是道?！?/br>
    此時香已燃去半數(shù)，縹緲煙絲纏于止妄的眉眼間，朦朧間似有幾分少見的銳利。他依舊笑得溫和，卻寸步不讓：“倘若自然是道，那天可是地？地可是人？”

    天不可能是地，地不可能是人。顧九思將道與自然認作同一物，無疑是封死了本次的辯論。此時已被逼入絕境，面對止妄的發(fā)問，他應或不應，似乎都已經(jīng)無法扭轉(zhuǎn)敗局。

    賓客嘩然，眾多竊竊私語中，他已然聽見了些許貶低他的言辭。顧九思深受皇恩，哪怕是權臣貴胄都對他多有追捧，如何忍得被這些人評頭論足，當即覺得頗受羞辱，就推翻了香案摔袖離去。

    隨他而來的道宗一眾見此，也知顏面無光，留下了句“今日顧道長身體不適，他日再一較高下”，也忙跟著顧九思匆匆離開國寺。

    止妄身側(cè)的小沙彌喜笑顏開，連連道了幾句“阿彌陀佛”，他撤下了香案，又扭頭對著不動如山的止妄道：“法師果然如方丈所言的那般佛法高深，今日一番激辯，弟子聽了也深有所得！”

    這小沙彌眼中的崇拜近乎如水般將要溢出，“法師日后若是要在洛陽開壇論法，弟子定要前去受教?！?/br>
    止妄朝他溫和地笑了笑，道：“若能以此鄙陋見地與洛陽高僧一同論法，是貧僧之幸，那便承君吉言了?！?/br>
    又見老方丈遠遠走來，止妄挽袖起身，不敢再坐團蒲之上，忙迎著去。

    老方丈倒也不說其他，只環(huán)顧了一番四周，道：“此地人多，法師論勝了顧道師?？謺嗍芟憧瓦稊_，不若先回禪房小憩？”

    這時，止妄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周遭香客的神色熱切，若非有一眾沙彌守著，恐怕便要立即沖來拜會。

    他唯恐人多生亂，便順著老方丈的意思，先回了禪房。

    .....

    卻說顧九思回了宮廷，因此事如鯁在喉，本就懷著火氣在心，又聽道童來報有貓糟蹋了他養(yǎng)的草藥，更是氣急敗壞，當即下了殺畜令。于是一連幾日，但凡是靠近道觀百米的貓兒狗兒，都統(tǒng)統(tǒng)被丟入火爐做了炭灰。

    偶有其他宮的太監(jiān)宮女路過道觀，聽見這些貓兒狗兒的慘叫，都給嚇得全身發(fā)麻。

    一日小太子從宮女嘴里聽說了這事，不由得擔憂起他的小白貓。午休時，他趁著宮女不注意，換了身便服就從東宮溜去了道場。

    這會兒道場里的內(nèi)侍又捉了一批貓狗關在竹籠里，正準備將它們活活燒死。小太子躲在紅木門后，看著那些大大小小的貓狗，一團挨著一團地嗚咽叫喚，又是凄慘又是可憐，不由得對顧九思的行徑恨得牙癢癢。

    火爐內(nèi)的火舌大盛，太監(jiān)們拎起一個竹籠，似乎是要準備丟進去了。小太子忙沖了進去，粉面含怒地喝道：“住手！”

    這里的太監(jiān)們總歸是識得宮里的小太子的。他們聽見了這位貴人的話，一時之間拿著竹籠，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那兒為難得很。

    小太子見此，心下怒意更甚，斥道：“你們好生大的膽子，聽得那妖道的話，竟聽不得孤的話了？！”

    他年歲雖小，但總歸是皇家養(yǎng)出的貴胄，日后更是要繼承大統(tǒng)的儲君。諸位太監(jiān)見小太子頗有威儀，自然也不敢再欺他年歲小，便顧不得顧九思的命令，將手里的籠子都給放下了。

    尚在丹房內(nèi)的顧九思聽見小太子的聲音，挽著拂塵走了出來。

    他瞧著那小小的儲君，笑道：“太子心善，然而這些孽畜頗有野性，在宮中也多是禍端。若是畜生禍及了人，這一念之善可就是萬般之惡了呀。”

    姜祐見了顧九思，目色更怒。

    他年歲小，但心思卻是尤為通明。這道士入宮以后，蠱惑他父皇癡迷丹術，又幾次三番地以所謂相術，說他無明君之相，更說大齊日后的國運并不在他。

    這是何等賊子之言，竟如此妄議儲君?？珊匏富适芰舜巳嗣沈_，當真還信了幾分。

    思及此處，姜祐冷笑：“你這妖道能言善辯，可孤豈需你教孤做事？”

    小太子的話倒叫人聽得分外耳熟，顧九思想了想，竟是想到了那位淮城長公主。

    顧九思瞧這小娃娃穿著身常服，項上裹著雪白的貂絨，冷笑之時更是神似了幾分，他心說這兩位不愧是姑侄。

    無意浪費時間與個小娃娃計較，顧九思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就令那些太監(jiān)將那些畜生放掉，隨了太子的意，自個兒又回到了丹房繼續(xù)練丹。

    那日與西域法師論道大敗的事已傳入君王耳中，而后更是聽聞國寺將那法師送入宮后，君王親召此人徹夜長談，顧九思懷疑這些日子不見君王來道場，多半是因為那個西域和尚的緣故。

    他心知自己能夠過得如此快活，全賴于君王恩寵，如今若是君王不愛道，反愛佛了去，他可該如何是好？

    于是思來想去，他已有心全力研制丹藥，在除夕宴獻上，以此重獲圣寵。

    -

    除夕宴前夕，姜昭總算是大病初愈。

    她再度走在宮城內(nèi)時，四處已是張燈結(jié)彩，滿目流光的景象。

    病中之時，孫太醫(yī)從公主府趕自宮廷親自為她把脈，豈料他前去太醫(yī)院備錄時，瞧見了太醫(yī)令為君王所開的藥方。本也是無心一瞥，竟讓他知曉了君王的隱疾。

    孫太醫(yī)將此事告知姜昭后，她方明白為何帝后不睦，為何她皇兄一直子嗣不豐……

    四周是長廊庭花、紅綢彩燈，然而便是如此喜慶之景，姜昭一揚美眸，依舊是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

    紫檀跟在自家殿下身后，忽聞這么一聲，也微蹙起了眉，憂道：“殿下自回宮后，倒更添了許多愁緒?！?/br>
    姜昭輕聲道：“如今的宮廷，對我而言也不再似昔日。此處的勾心斗角、爭權奪勢，自我父亡故之后，已全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甚至我已陷入局中，脫困不得。”

    二人走出長廊，竟發(fā)覺天邊下起了微雪。由于洛陽近幾日都是頗好的暖陽，紫檀便不曾備著傘。她想著殿下大病初愈，受不得寒，一面怨自己行事不周全，一面同姜昭道：“殿下，您風寒才好，淋不得雪，不若我們先去廊中一避，我喚個宮人去取傘?！?/br>
    姜昭微微頷首，正要轉(zhuǎn)身回長廊內(nèi)，頭頂卻忽而一暗。

    “止妄法師——”

    耳畔傳來紫檀的一聲驚呼。

    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