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蹙眉轉(zhuǎn)過臉來，緊閉了數(shù)日的祠堂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涼風(fēng)卷著雪沫子，殘暴地朝內(nèi)涌。

    四姨娘本就冷的受不住，給風(fēng)一吹，更加緊抱住自己。

    一個(gè)人影踏著沉緩的步子靠近。

    四姨娘心里一頓，抱在臂上的手垂下，登時(shí)紅了眼圈。

    一直未曾言語(yǔ)的大姨娘率先俯下身，一字一句道：“奴婢給官人請(qǐng)安?！?/br>
    四姨娘身子晃了晃，從蒲團(tuán)上站起，“官、官人？”

    趙晉肅容立在門前，并未提步踏入。

    福喜朝幾個(gè)姨娘行了禮，然后目光停在二姨娘身上。

    “二姨娘，爺想跟您說說話，煩請(qǐng)您移步，咱們?nèi)ピ鹤永??！?/br>
    二姨娘遲疑地瞧了瞧趙晉，她拿不定主意。突然要單獨(dú)提她問話，不會(huì)是……

    趙晉沒什么耐心，她不敢拖延太久，一面顫巍巍地站起身，一面心里思索著應(yīng)對(duì)的法子。

    她跪久了，膝蓋疼得走路吃力，一步步挪出大廳，祠堂那兩扇大門又被從外鎖起。

    “爺，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她讓自己聲音聽來盡量溫婉，仰頭望著他，確保自己眼底沒有被關(guān)了這么多天而生出的怨懟，只有綿綿不盡的深情。

    趙晉對(duì)她笑了下。

    這么多年，他漠視她，冷待她。頭一晚，她被開臉擺在他房里，他接過她敬來的茶，一翻手，潑灑在地上，“你記著，”他說，聲音冷絕不摻任何感情，“給你這個(gè)位分，是為老太太臨終囑托。今后望你安分守己，莫再奢求任何不屬于你的東西。你若安于本分，爺尚可容你。若再生妄念，你知后果為何?！?/br>
    這么多年過去，她記憶當(dāng)中只有他不盡的背影、冷嘲、奚落。

    她甚少見他笑，濃眉斜飛入鬢，面若冠玉瑩白，鼻峰陡峭，薄唇輕彎，她初入府上，就被眼前這張臉吸引，饒是他娶了旁人，她自甘為妾，也要留在他身邊。

    她幻想總有一日，他的笑，會(huì)為她綻放。她幻想，完完全全擁有這個(gè)男人。

    趙晉指頭動(dòng)了動(dòng)，笑容愈發(fā)深。二姨娘受那笑容蠱惑，幾乎是下意識(shí)地，也跟著笑了笑。趙晉抬手，手掌按在她肩，“云璧若。”

    雖他是這么連名帶姓的喚她，可仍叫她心頭一熱。肩頭那只手，是她渴望多年的溫暖。

    她動(dòng)都不敢動(dòng)，生怕驚著了他，怕他收回手去。

    她仰頭，視線從他薄唇移向他的眼睛，“爺?！彼曇魡〉貌幌裨挘仍偃绾翁?，只要他肯親近，她就可以忍。

    可當(dāng)視線對(duì)上，她整個(gè)人都被那雙眼里的寒光懾住了。

    他搭在她肩頭的手掌收緊，捏得她開始覺出痛。

    “凌輕絮的鬼魂有找你索命嗎？”他說。

    “一尸兩命，那個(gè)孩子，是你下的手，對(duì)吧？”

    二姨娘下意識(shí)地想要后退，可肩膀被他抓著，她退不得。她驚恐地望著他，“爺，您、您說什么？”

    他不是頭回提及此事了，上回，他說“輕絮是怎么死的”，現(xiàn)在這一問，小小的差別，讓她意識(shí)到，也許他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

    趙晉額上青筋直跳，指頭捏緊，令她痛得半邊身子低下去，“爺，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奴婢只知，三姨娘是血崩而死，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趙晉扣著她肩膀，俯下身來，咬牙道：“是嗎？那小桃收買邢牙婆、張二春一家，你不知情？勸誘尹留仙送禮去月牙胡同，吩咐玉鈿那賤奴暗中做手腳的不是你？不見棺材不掉淚，爺就讓你親眼瞧著自己是怎么死的?！?/br>
    他松開手，直起身來，冷聲道：“把人帶上來?！?/br>
    二姨娘肩頭一松，跟著火辣辣的疼起來。他氣力頗大，適才這么攥住她肩膀，此刻肩頭皮rou皆傷。

    可她顧不得疼，她單膝跪在地上尚未爬起，就見福喜引著人，把她身邊的小桃、玉鈿等人都帶了上來。

    幾個(gè)姑娘顯然已經(jīng)受過刑，這樣寒涼的夜里，只著單薄的中衣，身上血跡斑斑，如今只是奄奄吊著口氣。

    “說吧?！备Ｏ埠攘寺?，那幾個(gè)姑娘渾身都嚇得抖起來。

    玉鈿先膝行爬過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都是二姨娘，是二姨娘吩咐奴婢做的，二姨娘要把奴婢嫁給花房管事婆子的酒鬼兒子，奴婢不愿，她以此要挾，命奴婢在人參皮毛盒子里下毒，奴婢不得已，奴婢不得已的啊，爺，饒命，饒了奴婢吧?！?/br>
    “你、你血口噴人！”二姨娘渾身發(fā)顫，但仍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她哆哆嗦嗦指著玉鈿，指著小桃，“你們、你們究竟是被誰(shuí)收買，齊齊攀咬起我來？”

    玉鈿搖頭哭道：“不是、不是，姨娘，奴婢沒法子，只能招了，奴婢不敢騙爺，奴婢想活命?。　彼樕锨嘧想y辨，涕淚交流，“二姨娘的藥，是從常來咱們家看診的楊大夫手里拿的，爺若不信，爺若是……可以把楊大夫綁來，問問便知。當(dāng)年、老太太病重，府里的事都是二姨娘管著的，她說楊大夫好，在眾多大夫里，挑了他做咱們府里常顧的郎中……楊大夫感激她，替她做事，已有許多年了……”

    她話音未落，趙晉就揮了揮袖子，那“楊大夫”此刻臉腫得可怖，被人拖拽上來，一見趙晉，就跪在地上大哭，“趙爺饒命，饒了小人，當(dāng)年三姨娘之死，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受了二姨娘的好處，她說要那無子草，小人就只得給，至于用到誰(shuí)身上，小人一概、一概不知！趙爺，求您，小人一家以行醫(yī)為生，若您告到官府，小人一家這輩子，就徹徹底底的完了，求您，求您留小人一條生路，求您了！”

    他哀哭不止，還膝行上前想要抱住趙晉的腿。福喜眼疾手快，一腳把他踢到一邊。

    趙晉目光發(fā)沉，“云璧若，你還有什么話說？”

    二姨娘指甲深深扣在掌心，用疼痛幫助自己保持清醒，她跪直身子，哽咽地道：“我、我為什么要害三姨娘？她比我遲入府，她年紀(jì)比我大，沒我漂亮，沒我賢惠，我嫉妒誰(shuí)，也不會(huì)嫉妒她。爺，您縱著這些小人顛倒是非栽贓于我，是為了四姨娘，還是為了那外房？我沒做過，沒做過要怎么認(rèn)？”

    她不承認(rèn)，聲淚俱下說自己冤枉。

    趙晉并不急，事情查了這么多年，今日就要水落石出，他瞧著二姨娘狡辯，就像在瞧笑話。

    原來只知她喜歡扮賢惠，沒想到，她手段這樣高明，府里府外，竟沒有她辦不到的事使不動(dòng)的人。

    福喜提著小桃上前，推跪在二姨娘對(duì)面，“小桃，二姨娘貴人多忘事，你提醒提醒。”

    小桃渾身打顫，不敢瞧二姨娘的眼睛，她垂頭以額觸地，哀聲道：“二姨娘在各院都有眼線，伺候老太太那幾年，她、她趁機(jī)掌握老太太庫(kù)房鑰匙，那些不起眼又值錢的東西，早早藏好……留待自己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