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起完完全全卸下，此后余生，只欲恣意快活。

    七月十三，馬車到達(dá)浙州城外。

    趙晉挑簾吩咐福喜，“不進(jìn)城，繼續(xù)走?！?/br>
    福喜一怔，跟著露出了然的神色，揚(yáng)聲笑道：“老關(guān)，走，爺要去欹縣瞧大小姐去?！?/br>
    第63章

    福喜是歡喜的。

    他比別人更了解趙晉。

    在京城這幾個月里, 天天與各方人馬周旋，憑他這個低微身份，要保自己全身而退, 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這些日子沒得到充分休息, 身邊亦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料，陳柔姑娘性子安靜沉穩(wěn)，爺在她那兒，睡得好吃得香，又有小小姐在旁, 一家人和和樂樂, 再完美不過。

    趙晉到欹縣時已是傍晚。

    街邊零星擺著幾個賣粥點(diǎn)的攤子, 卻沒幾個行人光顧。濃稠的紅豆羹，豆子煮的軟爛，加了糖, 香味一路飄開很遠(yuǎn)。

    趙晉路上一直飲食不定，胃口不佳，這會兒嗅見這抹煙火味, 竟也有些意動。

    但他趕路心切, 此刻第一要務(wù)是去要瞧他想念的人。

    石墻窄巷, 車馬難行，他在巷口便下了車。福喜弓腰遞上手臂, 虛扶他一把, 趙晉擺擺手，示意福喜等人不必跟隨。

    車馬遠(yuǎn)去，巷口候著的人也退去了。

    趙晉熟門熟路摸到院前, 立在黑漆大門前, 默了一會兒。

    近鄉(xiāng)情怯么？走到這扇門前, 卻不知該怎么叩門，怎么開口寒暄。

    聽得里頭偶然傳來的說話聲，他揚(yáng)唇失笑?！皇撬穆曇?，像是個年邁婦人，在大聲呼喝著什么。

    若不是他非常清楚這些日子柔兒是何動向，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找錯了人家。

    是她母親吧？她獨(dú)自在欹縣，沒有隨兄長去鎮(zhèn)上經(jīng)營鋪?zhàn)?，她在替人做女紅，賺點(diǎn)微末的工錢。

    其實(shí)何苦如此，跟著他，什么不能有？他一向出手大方，從沒在銀錢上短過自己女人用度，再說，她這樣儉省，是再好養(yǎng)活不過的了。

    但他也知道，她柔軟的性子之外，也有幾分倔強(qiáng)剛強(qiáng)。他如今猶能記起，她打他巴掌的模樣。

    手扣在門環(huán)上，尚未敲響，就聞巷口傳來輕巧的步聲。

    青磚墻夾著石板路，一個人影正朝他的方向走來。

    他側(cè)頭過去，對方頓住了步子。

    兩人隔著一丈距離，均是愕住了。

    他立在巷尾深濃的陰影里，只肩頭迎著一抹微弱的霞光。

    銀色妝花袍服暗芒浮動。瞧在她眼底，是錦繡堆成的一個剪影。

    這些日子她過的平靜無波，這一刻因著這個人影的出現(xiàn)，興起了微瀾。

    心湖像被投下一顆小石子，一圈圈蕩漾開漣漪。她說不上來此刻究竟是發(fā)覺他還活著的欣喜更多，還是別的什么說不出的情緒更多。

    她僵直立在巷口，遲遲沒有動作。

    他跨開步子，朝她走過去。

    “……”他張了張嘴，發(fā)覺竟不知說什么才好。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你還好嗎？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原是最親密的那種。任何寒暄都不需要，若她還住在月牙胡同那個小院里，他歸來后，自有人治好飲食溫好酒，好生伺候。重簾隔住月色，燈火輝映下，他會輕巧而熟練的，一粒粒旋開她的扣子，讓一寸一寸的風(fēng)光，為他沒有保留的綻放。

    如果一定要說些什么，那必是下流又親昵的調(diào)笑話，是酒意上頭暖風(fēng)熏人，心里戒備全放下，只能在閨房中悄聲說的話。

    他沒有開口，走到她面前，展開雙臂。

    若她歡喜，應(yīng)當(dāng)投入他懷里，在這無人的黃昏巷子里，隱秘的偷吻。

    對面的人有點(diǎn)意外，意外他的出現(xiàn)，意外他的笑，意外他展臂的動作，以及意外他想要擁抱的企圖。

    短短數(shù)十步距離，任情緒奔涌，心底軟化成水，她是真的欣喜，也是真替他高興?？纱嬲齺淼矫媲?，她立時又武裝好鎧甲，冷靜下來。

    她后退了一步，點(diǎn)了點(diǎn)頭，柔聲道：“你回來了”

    趙晉找回自己的聲音，展開的手臂一條搭在墻壁上，一條落下來負(fù)到背后。

    他沒試過如此，有點(diǎn)尷尬，有點(diǎn)心酸。九死一生艱難掙扎回來，連個擁抱也不能擁有。

    但他面上無波無瀾，聲音聽起來也是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

    “嗯?！?/br>
    “事情……都妥了？”她問得很含糊，具體發(fā)生過什么，在她的立場上，并不需要知道太多。

    “妥了?！?/br>
    “那這次回來，不走了吧？”她指的是“回浙州”，但話音剛落，她立即就察覺了這話里有歧義，且聽起來格外曖昧。

    趙晉歪過頭，一只胳膊撐著青石墻壁，形成一堵極有壓迫力的人墻，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將她籠罩在身影之下。她需要仰起頭，才能目視他，與他對話。

    他抓住她話中漏洞，勾唇笑了。

    “走不走，瞧你的意思？”他瞇著眼，含笑逗弄她。故意曲解她的問話。

    他眼尾狹長，笑起來時，瞳仁里仿佛蕩開了水波。柔兒瞧了一眼就別開目光，僵硬地道：“你是來瞧安安的吧？這會兒她醒著，進(jìn)去坐吧?！?/br>
    她邁開步子，他沒動作，便使她距他更近了一步。

    他的氣息縈繞在鼻端，她假裝不明白，抬眼蹙眉問：“您不走么？”

    趙晉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調(diào)笑逗弄索然無味。

    他站直身，側(cè)讓出路來，“你請?！?/br>
    兩人客客氣氣來到門前。推開門，就聞見屋里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柔兒錯身越過他，上前幾步，挑開了簾子。

    陳婆子抱著孩子，回身見是她，急道：“快來瞧瞧，適才你爹摔了個碗，好像把安安嚇著了，你……”

    說話聲戛然而止，陳婆子看見柔兒身后隨著進(jìn)來一個高大而俊俏的男人。

    她從沒見過趙晉，略一怔，片刻便猜測到此人是誰，她心里突然有點(diǎn)煩亂。

    ——就是這個人，讓她女兒帶著孩子無奈回來了娘家。

    他定然不是什么好人，瞧他那張臉，一瞧就是個沒受過苦沒經(jīng)過風(fēng)浪還不懂疼人的。

    又被官府抓了去，蹲過大牢，外頭都傳，還說他逃了獄，這么不安分的人，當(dāng)初不就該答應(yīng)把閨女給他。

    陳婆子悔啊，抓心撓肝的難受，恨自己無用，護(hù)不住女兒。

    如今這人又找上門來，他想干什么？

    柔兒把安安接過來抱在手上，側(cè)過頭找尋父親的影子，“爹在哪兒？手腳沒割傷吧？”

    她爹腿腳不好，天一冷連路都走不成，平時都歇在床上，今兒不知怎么卻沒在。

    陳婆子白了趙晉一眼，沒答她問話，“阿柔，這是誰？你帶他來干嘛？”

    平時待客，陳婆子禮貌熱情，可從沒這樣不給人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