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想到……沒想到啊……”

“師傅的孫兒有心疾一事我自幼便知，隨著興寧年歲的增長，近幾年來師傅越來越焦躁，整個人越加魔障起來，他甚至開始相信那些街角巷尾供人消遣的志怪，相信里面講述的換心之說，換心……如此驚世駭俗，聞所未聞，怎可盡信？可師傅他卻信了，并且深信不疑，他開始在活物身上動刀子，從動物到人……”

“師傅跟我親厚，事事從不瞞我，我是知道他從執(zhí)法堂買人來實驗的，可執(zhí)法堂所賣之人本就大jian大惡，我自認(rèn)不是什么悲天憫人之輩，也不曾阻止……”

“可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家弟被當(dāng)做死刑犯賣了出去！”

說到此處，曹鶴鳴已經(jīng)是雙眼通紅。

他抬頭狠狠盯著一處墻角，似乎那里有他的仇人一般，許久他才平穩(wěn)呼吸繼續(xù)說道：“突然有一天，師傅瘋瘋癲癲的沖過來對我說，他已經(jīng)取了一顆年輕的心臟，也掌握了換心的法門，馬上就可以為興寧換心了?！?/br>
“我跟隨師傅學(xué)醫(yī)多年，卻沒想到有一天師傅真的能掌握換心的奇法，便想讓師傅帶我去看看……那時家弟已經(jīng)消失數(shù)日，但我以為他是煩我嘮叨躲了開去，卻沒想到再見卻是那般景象……”

“師傅做事從不瞞我，對我自是信任有加，我開口他便當(dāng)真帶我去看了?！?/br>
“那地方便在景府后山地下冰室，我本心情激動，卻沒想到進(jìn)去看到的竟是幾日不見的弟弟瞪大眼睛躺在冷冰冰的冰床上，胸口破了個大洞，筋脈內(nèi)臟露在外面，而他的心臟正被冰封在一旁。”

“師傅很興奮，他指著我弟弟的心臟對我說，鶴鳴，你看，這顆心可以救興寧的命?！?/br>
“救興寧的命……救興寧的命就要用我弟弟的命來換嗎！我指著我尸骨未寒的弟弟問他，我說這躺在上面的并非大jian大惡之人，我說此人不過是個偷兒，是個年歲不大的偷兒而已……我想著師傅不知道的，不知者無罪……”

“卻沒想到……沒想到師傅說，說他知道……”

“我還是抱著奢望的，我不想的……可師傅卻說他知道……他說此人死前一直在掙扎求饒，說他只不過是個偷兒，說他錯了，說求他放過他……”

“師傅說了，說那又如何，偷也是罪，用一名偷兒的命，來換他孫兒興寧的命，值得的很，這名偷兒許是還要感謝他，感謝他讓他的心臟在他資質(zhì)聰穎的孫兒身上可以繼續(xù)活下去……”

“我知道在各位大人眼里，人命如浮萍，可我弟弟就該死嗎……”

“我甚至……甚至到最后都懦弱的還沒有告訴他，我是他哥哥……告訴他，他不叫小二狗，他有名字，他叫雁啼，曹雁啼，多好聽的名字……”

一時大牢內(nèi)寂靜無聲，只余曹鶴鳴粗重的喘息，看著曹鶴鳴赤紅的雙目，他忍不住別過了眼去。

直到一聲悶響，沉默驀然抬頭，看到曹鶴鳴已經(jīng)倒在墻邊，而宿源歡飛快的打開牢門沖了進(jìn)去。

宿源歡探了探曹鶴鳴的鼻息，說道：“沒氣了?！?/br>
沉默一愣，看著軟倒在地上的曹鶴鳴，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他應(yīng)該想到曹鶴鳴如此干脆的認(rèn)罪，便是一開始便不想茍活的，卻沒想他竟在此刻便撞墻而死。

他身后的墻上炸開了一朵碩大血花，那該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多大的決心撞了上去。

沉默走過去蹲在曹鶴鳴身旁，輕聲問道：“你是故意數(shù)次站在草人旁邊嗎？”故意讓他看到他藥房每一個草人的背心大xue上，都插著一根銀針。

但曹鶴鳴已經(jīng)永久的閉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會回答他。

片刻，腦海中一片輕微的震蕩，紅字消失，而兌換錄中浮現(xiàn)了一行字，“水火未濟(jì)，兌壽時一年?！?/br>
天道無情，一樁命案，三條性命，不過換來沉默一年的壽命。

那景伯中自以為掌握了換心之法，可換心在現(xiàn)代也是風(fēng)險重重，更何況條件落后萬分的古代？

就算景伯中未死，景興寧怕是也活不下來。

曹家兄弟二人之事另沉默心有異樣，竟然忍不住回想起了些幼時的事。

沉默并非如今父母親生，而是領(lǐng)養(yǎng)。

在他來到沈家之前已有七、八歲左右，而在這之前的記憶，他一點也沒有。

沉默如今的父母并未對他隱瞞，在他大一些開始越來越像個正常人之后，便將此事都告訴了他，領(lǐng)養(yǎng)他的父母認(rèn)為他沒有幼時記憶是因為自閉癥的原因，畢竟在剛收養(yǎng)沉默時，沉默整個人呆呆木木毫無反應(yīng)，正是天生自閉癥的癥狀。

而沉默并不記得這些，他的記憶是從被收養(yǎng)了半年之后，才慢慢開始有得，他有時也會懷疑，也許他真的是先天性的自閉癥也沒錯。

沉默甩了甩頭，丟掉這些無用的思緒。

至此，水火未濟(jì)一卦算終。

而景伯中、曹鶴鳴之間，誰對誰錯，又有誰能辨得清呢？

此刻距離國師冊封禮，也不過四日之久了。

往后三日，沉默便日日在禮閣的□□下度日，練習(xí)祭舞，練習(xí)禮儀。

直至冊封禮前一日，幾名宮人捧來了明日需要穿的祭服，沉默才變了臉色。

那錦緞盒子里面裝的，放眼望去，一片殷紅的布料，竟是明日的祭服。

沉默隨意挑起衣袍一角，問道：“為何是紅色？”

那官人不解：“歷朝歷代，祭服皆是紅色?！?/br>
沉默恍惚，想起凜暮說過，天慕國的國師，多是冊封嫁娶并行。

但戰(zhàn)天國的上一位國師呢？那位被帝君剝了皮的國師，他并未與當(dāng)今帝君有何額外的關(guān)系，難道連他的祭服也是紅色嗎？

反抗無用，隔天一早，天還沒亮，素來沉寂的窺極殿內(nèi)涌入無數(shù)宮人侍衛(wèi)，沉默被人從床上揪了起來，沐浴更衣。

因他年少，還未及冠，便只拿一根錦緞發(fā)帶將頭發(fā)束起，那發(fā)帶末端極長，墜在身后飄飄搖搖，沉默側(cè)眼看去，竟是連發(fā)帶都是大紅一片。

最后就連沉默慣常蒙眼的黑布，也被宮人帶走扔在一旁，隨后拿了一根紅紗覆在他的眼前，登時他眼前的世界從一片昏暗變成了一片殷紅。

整頓完畢，沉默便被帶下了樓。

這冊封禮，就在窺極殿一層殿外舉行，此時殿外人滿為患，九十九級臺階，每一階都畢恭畢敬的跪著幾人。

當(dāng)今帝君戰(zhàn)便遙遙站在祭臺一邊，手拄雕龍金紋手杖，站的比任何人都要來的穩(wěn)當(dāng)挺拔。

殿外之人見窺極殿內(nèi)有人出來，紛紛抬頭望去。

只見先行的宮人層層散開，露出里面一身殷紅、墨發(fā)華服的少年來。

那少年眼前蒙著一層輕薄的紅紗，透過紅紗似乎隱隱能看到一雙淡漠的黑眸。

沉默看著眼前的陣仗，內(nèi)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