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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山河懷璧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100

分卷閱讀100

    人輕聲詢道:“何故連人也不愿見了?”

來如清風(fēng)拂面,平懷瑱不答,將忽然現(xiàn)身宮中之人緊擁入懷,臂間力道如鎖縛得人難動(dòng)分毫,許久才極緩地松了下來。

李清玨任其擁著,在那撲面而來的籠身氣息里覺出幾許不安與茫然,是長久以來平懷瑱少有外露的狼狽形貌,想來此番之事著實(shí)將這貫來驕傲果敢之人給劃出了一道劇痛創(chuàng)口。而他比旁人更懂太子,知平懷瑱之所以如此,是因遭人誣陷之余,確曾親手喂宏宣帝服下那毒,以至真真假假,令太子終有不孝罪過壓在心上。

可平懷瑱如此,他卻不必如此。

宏宣帝于他有仇無恩,即便遭人謀去性命,李清玨也斷不會(huì)生出半分同情。眼下所念皆為平懷瑱,否則此事又何需他來勞心。

李清玨凝眸想著,眼底漠然一瞬即逝,輕撫著平懷瑱后背,順著脊骨一下下予以安慰,覺他稍有平復(fù)后道:“有驚無險(xiǎn),太子無需過于消沉?!?/br>
平懷瑱聞此一句好算靜了下來,偏頭在他鬢間淺吻,問道:“此事壓得密不透風(fēng),宮中尚且少有人知,你如何知曉得這樣快?”

李清玨不奇怪他出此一問:“旁的事便罷了,但太子禁足,身處不利之地,你身邊自會(huì)有人及時(shí)告與我知?!?/br>
平懷瑱聞言失笑,沉沉嘆出一息,倒比方才覺得好受許多,片刻后又道:“父皇將我禁足,實(shí)為護(hù)我。但我囚在這旭安殿里無所作為,未免太過被動(dòng)了些。”

“以靜制動(dòng),但觀其變。”李清玨來時(shí)路上已有衡量,想平懷瑱此時(shí)實(shí)在不宜強(qiáng)出頭。宏宣帝既有心保他,不妨順勢抽身而出,如此還可保有周旋余力,好過被縛事中難以掙脫。

平懷瑱聞言頷首,不及作答,聞外殿堂間驚出一聲響。

晦澀宮燈遭人不慎撞翻在地,原就不明的爍動(dòng)火光閃了一閃徹底熄滅,暗里有一人慌張闖了進(jìn)來,不知是誰,令平懷瑱胸中一跳,抬袖擋住李清玨面容。

而這莽莽撞撞的眼前來人實(shí)是蔣常,入殿后并不待他質(zhì)詢半字,亦不疑他身旁有人,只過簾撲跪在地,張口急道:“出事了太子!鳳儀殿……”

平懷瑱借著月光瞧清蔣常眉目,聽話里三字陡生擔(dān)憂,驟將牙關(guān)咬緊。

“雁彤姑娘被皇上罰進(jìn)了掖庭宮去,娘娘她……”蔣常聲起顫抖,喉口哽了哽哀道,“皇上將娘娘打入冷宮,已去掌宮之權(quán)……”

平懷瑱周身似浸寒冰,旋即又有如火炙心間,霎時(shí)目呲欲裂,怒從心起,連替李清玨擋面之手都緊攥成拳,狠狠地甩袖而下。

李清玨堪堪在他抬步時(shí)將人攔住,阻肩勸道:“太子要出這門,也當(dāng)聽蔣常道個(gè)仔細(xì)。”

平懷瑱瞠目與他相望,良久從他眼里拾回幾分理智,松掌合眸,回退半步,反手將窗欄闔攏下來。

殿里光更弱了,蔣常抬首向著窗畔兩道模糊身影低低述道:“雁彤認(rèn)了下毒之罪,皇上念其多年勞苦之功,留其性命,貶為末等宮女罰入掖庭宮……皇后娘娘因管教不力而受遷怒,這才領(lǐng)了罪,怕是人已在去往冷宮的路上了……”

不甘、怨憤、震怒,諸多寒意于話間盡涌入腦,平懷瑱再不聽了,抬手在李清玨臂上攥了一攥,好一會(huì)兒低啞道出“等我”二字,轉(zhuǎn)身大步向外行去,一路行著,腦中盡是冷宮蕭索模樣——那處地方久無人息,夏時(shí)窒悶,冬來寒涼,皇后如今身骨虛弱,不知如何受得住。

他絕然未曾料到,為予他清白而出面頂罪的,竟是這本該穩(wěn)如泰山的鳳儀殿,更不可料的,是分明知曉皇后無罪的宏宣帝,竟默許了鳳儀殿擔(dān)責(zé)之行,將雁彤荒唐定下罪來,要他怎不恨極這代價(jià)。

長巷月下駕輦緩行。

輦上人發(fā)髻不及細(xì)挽,青絲隨輦漾如流瀑,承涼月之光尚可清晰瞧得道道夾雜其里的刺目白縷,遮了覆背鳳袍上那只銜花彩鳳。富貴牡丹栩栩如生地綻于衣帶間,覆著日漸消瘦的盈盈一腰,在這端莊不可冒犯的一襲威嚴(yán)里不經(jīng)意泄出一縷似有若無的頹敗。

皇后目不斜視地凝著前方,仿佛還同從前一樣能瞧見月星光華、染朱宮墻,唯有眼角隱紅讓那面上情緒裂出半分破綻。

雖遭懲戒,但皇后分位不失,整一鳳儀殿的守宮宮人只留了不足三成,余下所有盡伴輦旁隨行,與她同往幽寒冷宮。

此一去不知時(shí)長,只可惜人中無雁彤,是連她最后一雙眼也暗下去了。

皇后目有酸澀,頗覺無淚可哀,聽著耳里眾人足下行路聲,暗感恍惚,好似宮道無盡長,就此要將余生行罷……然而原該一成不變的足音里,又有一道略顯不同之聲疾疾近來。

她頓將無神雙目睜得大了些,扶穩(wěn)駕輦向著來聲處轉(zhuǎn)過身去。隨即那聲緩了下來,來人一步接一步漸近身旁,駕輦隨之停駐不前,慢慢地落到地上。

平懷瑱未至冷宮便趕上了一行人的步子,口有徐喘,平息著起伏胸膛,近前彎膝蹲下,覆住皇后置在膝上的雙手。

皇后按捺此久的所有情緒在此一刻如罐傾倒,雙唇與手指盡都微顫著,眼眶中漫起薄霧。

“兒臣不孝?!?/br>
自責(zé)四字低低入耳,皇后閉眼兀自平緩著復(fù)雜心緒,好一晌后仍不知如何開口,只搖了搖頭,反將他雙手緊緊裹著,勸道:“夜深了,太子回去罷?!?/br>
周遭宮人靜默不擾,平懷瑱站起身來不再與她逗留此處,但也不肯依言離去,抬手示意起駕復(fù)又往前,同在一側(cè)護(hù)駕而行。

皇后似有所覺,抿唇將手掌收回袖里,將身坐正,心中不平斂回表象之下。

平懷瑱行著,足下道虛虛幻幻化作半生路,初是母護(hù)兒,今換兒護(hù)母,由他護(hù)著皇后負(fù)夜靜走。

可驀地,平懷瑱又覺并非如此:其實(shí)從始至終,從來都是皇后護(hù)他,哪有他償還之時(shí)。

這一世怕都償不清了。

宮巷極長亦極短,幽僻宮殿漸入眼中,抬首遙望,雕云垂檐還倔倔凝著舊時(shí)堂皇氣勢,史來也曾有過寵冠后宮的主子居于此間,只憾如今其色已衰,榮華不復(fù)。

平懷瑱眉心難解地踏入殿內(nèi),陳年潮氣無比熏鼻,好在塵土不厚,是已由人急急收拾了一番的緣故。

打掃宮婢尚在殿里,聞聲迎出跪拜,平懷瑱垂眸略略一瞧,發(fā)覺頗有幾張熟悉面容,若記得無錯(cuò),該是宏宣帝身邊伺候著的人,微訝之余不禁稍感慰藉,隱約揣得一分帝心。

他本心有怨言,只怪宏宣帝不顧多年夫妻情分,狠將體弱皇后罰進(jìn)這蕭索地方來,倒不曾想過皇帝用意可與先前無異,恰如將他禁足一般,不過是欲將皇后自激浪中全身救下,保在這不惹人眼處以求平安?

是故雁彤雖以一己之身擔(dān)下弒天子之罪,罪重至此,尚且能夠保全性命,皆乃宏宣帝刻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