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樂時！聽好了——！”

04

水筆啪一聲摔在試卷上，椅子拉著拖音向一側(cè)砰然倒去，他目瞪口呆地抓住窗閂，半個身子戳出窗外，險些失衡不穩(wěn)地翻出去了。帶著水腥味的濕潤雨風剎那撲了滿臉，掀起他汗津津的衣擺——

明滅的燈黃底下站著一群少年，幾個人在彎腰躬背地接音箱，電線不知道是從哪里扯過來的，像五顏六色的蛇。

為首的人背把電吉他，朝三樓的窗戶比了一個“OK”手勢。

樂時的心臟狂跳起來。世界安靜一瞬，那是什么東西即將爆發(fā)的征兆。

空氣里響過一箭“茲”的尖銳電流音。

05

下一瞬間，劇烈的鼓聲踩踏雷聲，嘶喊的歌聲追逐閃電，吉他的弦音飛揚如風。

他的mama將晾衣桿一扔，朝下罵了一句微不足道的尖刻話：“誰啊，哪里的小混混啊，鬼吼鬼叫的，擾民啊”。

歌聲和樂聲不屈不撓，在電閃雷鳴里，小小一圈人顯得孤獨而危險。

但在樂時的眼中，那是風雨前夕的一顆小行星，正瘋狂而張揚地聚集能量與熱量，隨著音樂的旋轉(zhuǎn)與往復瀕臨爆炸。

于斐的聲音沙啞而放肆，音域完完全全、不予保留地扯開、拉長、升高，是所向披靡、掙脫囚牢的吶喊。

暴雨緊跟著高亢的副歌瓢潑如注，電流的雜音危險地響起來。

樂時半個探出窗的身體頃刻透濕，他朝潑天的雨幕大吼一聲：“于斐，你神經(jīng)病啊！”

他猛然合上了窗戶，一切歸于模糊靜寂，心底卻有一腔血卻在憤怒地擊打窗頁。

樂時靜靜在室內(nèi)站了五秒鐘。

他看見昏暗燈底下寫錯的滿頁導數(shù)列式，從第一個小項就求錯了數(shù)字，但那又怎么樣，有些人生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公式，可那些涂涂改改的筆墨、長篇大論的推求卻是真實，是無法褪色、無法重來的筆跡，像一首搖滾一樣的瘋狂而放肆。

樂時攥緊雙拳，砰然撞開房門，在父母的驚呼與咒罵中，毫無反顧地沖進滔天的雨幕里。

十八歲那年的盛夏，有少年站在暴雨中，為他竭盡全力地歌唱。

06

所以那首歌對于他，對于于斐，都僅僅屬于那個暴雨瓢潑的夏夜，不屬于任何舞臺，不屬于HP，更不屬于楚湘東。

樂時站在暗角，深吸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么，于斐帶著怒氣的指責讓他的心情頗為微妙，像一個異口同聲唱出的樂句，一眼心有靈犀的對視。

于斐的性格在兩年間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沉穩(wěn)下來，他也沒了剛剛練習時橫沖直撞的沖勁，明明還是年輕的歲數(shù)，可一切竟然都不如舊了。

于斐那一瞬間的動搖，讓他有了穿越時空的錯覺。

楚湘東靜了一瞬，無所謂地聳一聳肩：“你應該好好看過合同的款項了，從你違約離開HP的第一天，你借用公司所有設備創(chuàng)作作品的版權(quán)，都已經(jīng)不屬于你了。這首歌適合我，我就唱，也是情理之中?！?/br>
于斐淡笑一聲，抱臂慢慢道：“最后一個音唱不準，也唱不上，這就是你說的適合？”

楚湘東被他一句半嘲半諷的話噎住聲音，但仍然不依不饒：“我即使有瑕疵，但也去了A班。十號剪輯就要出來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鏡頭。沒有曝光度，黑歷史滿天飛的練習生，下車的還少嗎？”

他說的是事實。

07

過去的所有令人目不暇接的選秀綜藝里，確實是有人在賽中的關(guān)鍵時刻，因為網(wǎng)上的扒皮與蓄意抹黑而人氣暴跌，最后不得不抱憾離開。即便是賽后澄清，淘汰的結(jié)果也已經(jīng)無法更易，公司之間明爭暗斗，資本交互博弈，毀滅的卻是一個個夢與想。

見于斐沒有說話，仿佛短他一截，楚湘東抓住機會，又陰陽怪氣道：“你的站子關(guān)了不少吧？圈子里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不怕毫無根據(jù)的路人黑，就怕脫坑回踩的死忠飯。粉絲喜歡你的時候，總是無限包容你的黑料，一旦回踩……”

“你那些見不得人的臟事壞事，豈不是全都要公諸于眾？”

于斐攥緊了拳頭，雙肩難以察覺地微微一顫，樂時心知是楚湘東說得過火了，誰都不是坐懷不亂的人，這千回百轉(zhuǎn)的諷刺話，連他自己也聽得扎耳。

楚湘東顯然從于斐的沉默里得到了勝利的凌駕感，他本就因為舊事新茬心懷怨憤，此刻更是將所有感情翻江倒海地發(fā)泄出來：

“我搞不明白為什么闞前輩這么護你，你都走了他還要給你洗地收拾爛攤子，甚至把曲子拿來給你唱。上次綜藝事件也一樣，要不是你，他怎么會受傷！你是不是要把身邊所有人，包括你的隊友，你的老師，你的前輩，每個人都傷害一遍，心里才覺得高興！”

他的高聲指責心驚rou跳地回響在會場內(nèi)，字字誅心。

08

于斐的表情終于因為這一番話劇烈動搖，這是他的痛處。他向前踏了一步，冷白殘燈的光把他的臉照得毫無血色，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脫口的卻是無聲的反駁，不成音調(diào)的幾個字發(fā)著抖組織出來：“不是……我?！?/br>
“……這些辯解，等你糊到地心首輪淘汰的時候，再去自己的微博上哭不遲！”楚湘東被他突如其來的失態(tài)嚇得倒退一步，嘴上仍然毫不留情，“晦氣的害人精，沒人會相信你，活該所有人都被你搞得身敗名裂——”

他的話說到半道，眼前光線一陰，正是于斐的拳頭送到了眼前，他沒頭沒腦大叫一聲，臉上卻沒有收到任何意料之內(nèi)的痛楚。

黑衣的少年橫在他倆之間，一手緊緊抓著于斐的手腕，因為用力過猛而微微痙攣地顫抖。樂時頭也不回，刻意壓低的聲線冷冷冰冰，充滿了威脅的攻擊性，像一只哈氣炸毛的貓：“你再不走，我可能會和他一起打你?！?/br>
楚湘東還愣生生釘在原地，樂時又補了一句：“說到做到。”

這一下讓楚湘東明白了，這兩位是說一不二，絕對會動起真格的人。他虛掩發(fā)抖地嗤笑一聲，有點踉蹌地倒退兩步，奪門而逃。

09

樂時看著于斐的眼睛，他的目光在四目相對的一瞬微微一轉(zhuǎn)，像是被風吹亮的一圈清澈湖漪，似乎已經(jīng)恢復理智了。樂時也不多糾纏和接觸，干脆利落地松開手，轉(zhuǎn)頭就要走，沒有多作交流和多加理會的意思。

他的手一下被扯住了，手腕被緊緊的轄制攥得生疼。

樂時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你冷靜一點，放手。”

身后的人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蠻不講理的力氣立刻拗得更實，樂時被拽疼了，不適地蹙了一下眉頭，無名火起。

“你放不放?！?/br>
陳述句，斬釘截鐵，你死我活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