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里低著頭走回來,踢飛攔路的小石塊,神色懨懨。

霽霄說到做到,沒有聽兩人談話，但看這副情形，也知道他們不歡而散。他向小道侶走去,一邊伸出雙臂，想給對方一個安慰的擁抱。

孟雪里沒理睬，頹然坐在地上,像霜打的秋花。霽霄摸摸鼻子,陪他坐下。

野花遍地的荒野，兩人并肩而坐看夕陽,霽霄輕聲問：“還好嗎？”

孟雪里自嘲笑笑：“不太好。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霽霄不擅長安慰，無聲地陪伴他。

夕陽向群山背后沉去,給起伏的山脈輪廓鍍上最后一層橘紅光芒，另半邊天空呈現(xiàn)墨藍(lán)色?？兹肝灿饎澾^的藍(lán)綠流光漸漸消失,長風(fēng)浩蕩穿行于曠野。

孟雪里說：“不怪他。我從前確實有些……輕狂?！?/br>
靈貂與巨蛇、與孔雀，曾經(jīng)三界瀟灑游蕩，無法無天,自由自在。雪山大王曾經(jīng)南征北戰(zhàn),也曾扮作雀先明的圍脖。他知道雀先明一直懷念過去，認(rèn)為做大妖，就該意氣風(fēng)發(fā)，風(fēng)風(fēng)光光。孟雪里沒有錯，雀先明也沒有錯。

小道侶的話沒頭沒尾,霽霄卻大概聽懂了。他有些好笑地想，年輕時誰不是呢。

“你們?yōu)槭裁闯臣?？?/br>
孟雪里：“為了霽霄?！?/br>
霽霄心頭微動。

孟雪里：“我不止是為了霽霄，也是為了自己?！?/br>
不論人生還是妖生，有些時候，連你最親近的朋友，也不明白你的心意。雀先明以為他被情愛迷惑，含怒離開。

然而霽霄的存在對他來說，更像一種信仰。證明他做不到的事，有人能做到。

遭受背叛有多苦？重塑rou身有多疼？轉(zhuǎn)世為人有多難？

霽霄是漫漫長夜、風(fēng)雨飄搖中，天地間一點不滅星火。

“我就是不服氣?！泵涎├镒匝宰哉Z，“我道侶一生頂天立地，卻死的不明不白，憑什么？！”

霽霄平靜道：“生死由命。自己選擇的道，就有面對結(jié)局的勇氣?！彼肋^一次不好受，所幸福禍相依，有失有得。

孟雪里轉(zhuǎn)頭，直直盯著肖停云，聲音微顫，一字一句道：“我不信這世上沒有黑白，沒有道理。如果真的沒有，我替霽霄問個道理！”

霽霄看見他泛紅雙目中，濃烈情感翻涌。

電光火石間福至心靈，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霽霄輕聲問：“你真的不喜歡霽霄嗎？”

孟雪里頭腦亂成一鍋粥，霽霄之死、妖界舊事、孔雀負(fù)氣離開，樁樁件件壓的他喘不過氣。

他霍然起身，崩潰大喊道：“誰說我不喜歡他！憑什么說我們不配，就算他是天上的月亮，我是地上的雪泥，我也敢喜歡他，犯法嗎？！

孟雪里劇烈喘息，喊出真心話好受些，還沒來得及平復(fù)心情，忽然眼前覆下一片陰影。是肖停云站起身，擋住了他的光線。

孟雪里微怔。

肖停云面對他的時候，總是眼底含笑，溫和包容。面對別人，雖然寡言少語，也是耐心有禮的模樣。

他第一次看到肖停云面無表情，眉眼如覆冰霜，氣息如高山深谷。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孟雪里有點懵：“你、你要干什么？”

肖停云不會想打架吧？

曠野間風(fēng)聲呼嘯，孟雪里正想后退，卻被霽霄以強(qiáng)硬姿態(tài)摁在懷中。

霽霄微微俯身，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

他說：“相信我?！?/br>
下一瞬間，孟雪里識海泛起波瀾。

霽霄分出一縷神識，抵達(dá)孟雪里識海最深處。

孟雪里呆怔原地。

夕陽、風(fēng)聲、野花、整座秘境，所有一切飛速離他遠(yuǎn)去，一切都不存在了。

修行者法門浩如煙海，人可以奪舍重修，妖可以轉(zhuǎn)生為人，皮相變化萬千，只有神魂永遠(yuǎn)不變。

那縷神識溫柔的地在他識海中飄蕩，卻怕驚擾他，像浩瀚的大海收束自我，變成春天潺潺的溪流。竟然是，霽霄的氣息。

孟雪里心神劇震，識海泛起滔天巨浪。

他聽到、看到、觸碰到、感受到了霽霄。

就在眼前，就在此刻。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了！

☆、第87章

孟雪里識海最深處,最隱蔽私密的地方、徹底被霽霄的氣息侵染。

這種神魂層面的交流、沖擊,令他骨軟筋酥,陣陣眩暈，仿佛接天崖一夜之間冰雪消融，長春峰千樹萬樹桃花同時開放。

這一刻,霽霄離他很近，又很遙遠(yuǎn)。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愿從此追隨劍尊左右！”

“我可以穿厚點,你給我生個小火爐吧?！?/br>
“但憑吩咐,我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

“你在我身邊,自有我護(hù)你平安?！?/br>
“此乃我證道之地，你愿意與我合籍嗎？”

“我不姓霽,我姓肖?！?/br>
往事一幕幕閃過?；秀敝?，孟雪里以為百年時光過去,卻只有短短一瞬，不到一朵花開的時間。

霽霄在他耳邊說：“這里不安全，‘光陰百代’給我?！甭曇舫练€(wěn)而溫和,好像怕嚇到他。

孟雪里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身體乖乖照辦。

霽霄抬頭看向天空：“抱緊我?！?/br>
西天，最后一縷爛漫晚霞消失天際，黑暗洶涌而至，潮水般將秘境吞沒。曠野間狂風(fēng)呼嘯,草木折腰。

又一天過去，距離瀚海大比原定結(jié)束日期，只剩三天。

秘境中上演不可思議的變化，氣溫飛速降低，溪流湖泊結(jié)冰，山林花草落霜。

霽霄雙眼微瞇，他知道歸清想做什么。

孟雪里腿軟得像沒骨頭，站立不穩(wěn)，幸好被霽霄攬在懷中。霽霄將“光陰百代”拆作雙劍，御劍帶人向中央城地宮掠去。他一手?jǐn)堉〉纻H肩背，一手持劍?？耧L(fēng)吹起他衣擺獵獵飛揚。

寒風(fēng)呼嘯，孟雪里幾乎睜不開眼。他抬眼望去，原本夕陽沉沒后，一半墨藍(lán)一半暗紅的美麗天空，竟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紋，像一面被擊碎的琉璃鏡，或被猛獸踩塌的冰面。

裂紋迅速擴(kuò)張，布滿蒼穹，這場景詭異又震撼。

“怎么回事？”

“歸清想煉化秘境。”霽霄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清淡卻有讓人安心的力量。

地宮中，蜃獸感到極大不安，不足以支撐蜃氣幻化之景。于是星光潰散，山岳潛行，秘境天空片片碎裂，露出原本的灰黑色。

秘境本是一塊空間碎片，它的運行規(guī)則由霽霄設(shè)定，何時開啟、何時關(guān)閉均有定數(shù)。

歸清真人錯過這一次，要等二十年后瀚海大比秘境開啟，才有機(jī)會掌控它，除非他的修為，超過當(dāng)年的霽霄。寧危等人在秘境四處傳送陣上設(shè)立的封閉陣法依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