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搖頭：“我每天泡泡澡，擦擦殼，過得也很好，不比你們打生打死舒服嗎？你們想做大事，我沒興趣?！?/br>
赤初道：“確實很好，這樣過一天和一百年，有什么區(qū)別？”

白河平靜道：“白河是這條河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我不會離開這里。你們走吧，別再回來了?！?/br>
話說至此，千羽打算告辭，赤初卻道：“靈山所圖不小，等他威勢壯大，騰出手來，早晚對付你。你見過未開智的鴕鳥嗎？暴風(fēng)沙塵來臨時，它把頭埋進(jìn)沙地里，聽不到、看不見風(fēng)暴。直到滅亡，也不知自己為何滅亡。扇貝合上殼，不見外界洪水滔天……”

白河一腳踩扁魚龍燈，甩手?jǐn)S去一物：“就你能說？！滾！”

赤初怕被溪邊石子砸臉，順手接下，夾起尾巴逃竄：“滾了滾了?！?/br>
孟雪里見兩妖奔來，奇道：“這么快？”

想那白河大王夜夜遙望鎮(zhèn)妖塔，明知舊友受苦，卻救援不得，必然焦躁煎熬。一朝謀得轉(zhuǎn)機(jī)，久別重逢，應(yīng)該有很多話可說。

赤初苦著臉：“被罵回來了?！?/br>
孟雪里大驚：“還有妖罵得過你們？”

千羽道：“妖外有妖嘛……誒，這是什么？”

赤初低頭一看，自己手里還捧著白河砸來的東西，不是石子土塊，是一只錦囊。

他急忙轉(zhuǎn)頭，白河原先站立的地方空無一人，只有溪水流淌。

☆、第130章

孟雪里感嘆道：“收著吧。白河待你真不錯,你以后別占她便宜了?！?/br>
赤初覺得冤枉：“我又沒摸她殼！”

孟雪里：“你骨齡只百歲,白河三百余歲,你還在她面前稱哥哥？誒，不是我偷聽，你那句聲音太大了。”

赤初狡辯道：“口頭便宜,不算便宜?！?/br>
霽霄問兩妖：“你們重得自由，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好了嗎？”

孟雪里也道：“對,這才是正事?！?/br>
飛羽、赤初面面相覷,心想這話什么意思，雪山大王回來,難道不是來報仇雪恨的嗎，他們彼此有共同的仇敵,應(yīng)該算盟友吧。

飛羽在二層塔時，說再不愿為任何妖王賣命戰(zhàn)斗,還說雪山大王不如靈山，但對方并不生氣，反而救他出獄,后來又見雪山大王親自搏殺青鷹,身手高絕，他認(rèn)為對方有王者氣度，值得追隨。

赤初想法類似，如果他貪圖安樂，大可留在三層塔桃源獄,或隨白河同去水晶宮。但他不甘心，他還年輕，還有重投明主，東山再起的心氣。

赤初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等愿追隨大王！”

孟雪里大概能猜到他們想法，解釋道：“我已不是大王了。這次回妖界，是來尋雀先明。他與我置氣，跑得不見蹤影，我猜他會去萬妖大會砸場子，有點擔(dān)心他。對你們有恩的不是我倆，是白河大王。”

赤初奇道：“靈山殺你一次，你不恨嗎？”他不相信對方單純是為了老朋友，就冒險重回妖界。

孟雪里：“……真有點恨。”

飛羽問：“那你總要報仇吧？”

孟雪里想了想：“看情況，我得問他幾個問題?；蛟S會，或許不會?！?/br>
這答案更出乎兩妖意料，全無大妖王殺伐果決、凜然無畏的氣勢。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為什么要“看情況”。

飛羽道：“靈山勢頭如日中天，所以你怕了？”

赤初皺眉道：“你怕不能勝他？見勢不對，就打算放棄舊仇，離開妖界？”

孟雪里好像聽到什么笑話，與霽霄對視一眼，淡淡笑道：“怕他？我不是怕他?！彼ь^看向被密林遮蔽的夜空，“天快亮了。多說無益?！?/br>
霽霄語氣更淡：“就此別過，有緣再見?！?/br>
赤初、飛羽呆愣原地，不解其意。眼睜睜看兩人離開溪畔，沒入密林。

“他們怎么，一言不合就告辭?。俊?/br>
“……可能是人族的習(xí)俗？”

孟雪里與霽霄并肩而行，嘆氣道：“妖界戰(zhàn)亂已久，難得安定。我在位時，為了統(tǒng)一，犧牲的代價已經(jīng)足夠大。我不是怕靈山。我只怕大好形勢毀于一旦，怕群妖殘殺，怕萬民受苦?！?/br>
霽霄摸摸小道侶后頸，像包容小孩：“我明白。”

簡單三個字，足令孟雪里感到莫大安慰。

霽霄又道：“我劍法有成前，寒山弟子守則由泰珩真人制定，從論法堂到執(zhí)事堂，管事長老都是周姓修士?！?/br>
孟雪里稍怔，話題轉(zhuǎn)變太快，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但他們做的不好，所以我打算自己做?！膘V霄認(rèn)真解釋道，“不是因為我想做，是因為他們做的不好?！?/br>
孟雪里噗嗤一笑，也說：“我明白。”

“劍法有成后，我在寒山殺過一些人。踏入圣人境之后，為人間修行界、我又殺過很多人?！膘V霄淡淡道，“我?guī)熜趾琳J(rèn)為，修行者達(dá)到一定修為后，天地氣運(yùn)系于一身，主要精神該放在鉆研飛升，不宜再過多干預(yù)人間事，沾染太多因果。倘若我行止踏錯，對人間將是巨大災(zāi)難。規(guī)則的最終制定者是天道，修行者可以逆天而行，但不能‘替天行道’?！?/br>
孟雪里雖然不喜胡肆，然而關(guān)于霽霄的事，他總是很樂意傾聽：“然后呢？”

“他給了我一條建議，即使想殺很多人，也不能用自己的劍，要借劍。”

孟雪里想，站在簾幕后，cao縱別人如棋子，這更像泰珩、歸清真人的風(fēng)格，不像霽霄。

霽霄：“我不答應(yīng)，他便時常替我感到害怕，怕我破壞天地平衡，因此遭天罰或厄運(yùn)。他尋遍關(guān)于飛升的古籍、丹方、陣術(shù)，恨不得盡快捅開一道門‘通天之門’，將我扔去此界之外。因為這件事，我與他又生爭執(zhí)，我認(rèn)為他旁門左道修行太雜，自詡算盡天機(jī)，反而陷入迷惘，妄想飛升也有‘捷徑’可走。他認(rèn)為我不識好歹，且毫無敬天之心……”

孟雪里沉默。

霽霄繼續(xù)回憶道：“那次我們說過許多狠話，幾乎決裂，就像你與雀先明。和好之后，胡肆繼續(xù)找‘捷徑’，我繼續(xù)干預(yù)人間，各行其道，不再試圖說服對方。我終于明白，師兄弟想長久相處，不是靠沒有分歧，想法完全一致，是靠出現(xiàn)分歧之后，互相包容。”

孟雪里心中滋味莫名。他想，他討厭胡肆，只有一點出于胡肆對他的偏見，更多是源于嫉妒。嫉妒這個與霽霄相識數(shù)百年、互相扶持、吵架和好的人。

他拉過道侶的手：“你想安慰我兩件事，第一，如果靈山做不好大王，我不該因為害怕犧牲容忍他。第二，等我見到雀先明，即使想法依然不同，我們也會和好，因為我們在乎對方。我說得對嗎？”

霽霄點點頭：“對。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