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對安嬤嬤說的。明朗半爬起，只著單衣，被子滑落，后背露在冬日的夜里。

    安嬤嬤應(yīng)了聲，上前扶明朗。

    明朗猶自不放手，怔怔看著容翡，眼中隱有淚光。

    容翡終于道：“知道了。不趕你走。睡好?！?/br>
    明朗還是怔怔的，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立刻笑了，又帶著猶疑：“真的？是不是哄我的？”

    容翡揚了揚眉，“睡好。不聽話便作廢?！?/br>
    “聽話！聽話的！”明朗立刻躺平，乖乖讓安嬤嬤蓋好被子，滿臉疲憊，卻帶著笑容，仿佛心滿意足的墜入夢境。

    外頭傳來腳步聲，侍女捧著藥方進來，呈于容翡過目，容翡看了一眼，點點頭，吩咐道：“好生伺候著?！庇謱Π矉邒呶⒁活h首，旋即帶著常德離開。

    安嬤嬤總算松了一口氣，容翡在，盡管什么都不說，也不曾發(fā)怒，卻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不過他親自來看明朗卻是未想到的。夫人病著，她以為頂多林嬤嬤會過來一趟。

    明朗已經(jīng)睡熟了，睡夢中又微微皺眉，依舊不太舒服。

    安嬤嬤替她掖了掖被子，嘆口氣，“折騰人的小祖宗哎?！?/br>
    又想起剛剛?cè)蒴涞膽?yīng)承，想必是哄病人罷了，做不了數(shù)。

    安嬤嬤又嘆了口氣。

    容翡徑直回了院，那是他日常所居之處，從聽竹軒出來后，便搬了回來。路途中讓常德先去容夫人處回報一聲，讓她放心，自己則坐到書房案后，繼續(xù)處理未完的事務(wù)。

    他這一病，耽誤了許多事。唯有抓緊時間，盡力彌補。雖在家中靜養(yǎng)，工作量已酌情減量，卻依舊每日有匆匆忙碌之感。

    許久之后，常德輕手輕腳進來，躬身道：“公子，時候不早了?！?/br>
    容翡嗯了一聲，仍低著頭，直至閱完手中卷冊，方放下來，揉了揉太陽xue。他的身體恢復(fù)的不錯，但畢竟病過一場，想徹底恢復(fù)如初還需假以時日慢慢調(diào)理，如今暫比不得從前。容翡有些疲累，卻不知為何，還并不想睡，望一望外頭燈光，站起身來，走到門外。

    今年冬天天氣一直不太好，自入冬以來，便不曾見過幾日太陽，時不時狂風(fēng)大作，又是數(shù)日大雪，徹骨寒冷，無論白日黑夜，總是陰沉沉冷冰冰的。

    容翡站在廊上，眺望黑色的夜空，無星也無月，這曠天之下，唯有園中幾盞燈火照亮方寸之地。

    那燈火讓容翡想起一雙清澈的雙目，明亮，柔軟，天真，望向他時好像總是充滿怯意，卻又帶著希冀與期盼。

    常德靜靜隨侍在身后，忽聽容翡道：“去打聽下伯府的事?！?/br>
    常德跟隨多年，自有默契，當(dāng)下會意：“有關(guān)朗姑娘嗎？需要事無巨細(xì)嗎？”

    容翡想了一想，道：“不必深究，以免引人注意。”

    這不是件難事，翌日午后，常德便帶來消息，于容翡空閑時稟報。

    “……老夫人西去后，朗姑娘于去年冬日回到伯爵府……”

    “在府中過的如何？”容翡問道。

    “據(jù)說朗姑娘剛回來時神思恍惚，有點……呆癥，身體亦十分孱弱多病。好在那明夫人悉心照料，名醫(yī)名藥的調(diào)理，方慢慢好了起來?！?/br>
    容翡正喝茶，聞言道：“哦？”

    常德道：“朗姑娘的娘親與明夫人之間曾有不合，如今外頭說明夫人不計前嫌，菩薩心腸，這倒不見得她真如此，但朗姑娘由老夫人一手帶大，想必她也不得不好好待之?！?/br>
    伯爵府的爵位由老伯公一手掙來，明老夫人也功不可沒，老伯公死后，明老夫人在府中地位不言而喻，雖放權(quán)兒子兒媳，于情于勢，應(yīng)仍舊倍受尊敬。她自小撫養(yǎng)的孫女，即便是個庶女，也自是不同，少不得另眼相看。

    容翡對如今伯爵府的主人明遠山有幾分印象，面容與性情俱屬平庸，政績上毫無建樹，還是棵墻頭草，人云亦云……另一方面來說，倒也是個老實人，并無惡相。至于那明夫人，知之甚少，偶有聽聞，是個擅應(yīng)酬會鉆營的，但京城官宦家中這種女人多的是，不足為奇。反倒越是這樣的人越注重名望，不敢隨便苛待誰。

    容翡想起明朗不怎么說過明府，卻常常提起祖母，想一想，也

    是人之常情，自幼在祖母身邊長大，感情自然深厚。但明府畢竟也是她的家。

    容翡慢慢喝茶，沉吟片刻，做了決定，隨即起身，出了正院。

    小院中。明朗軟綿綿的趴在桌上，腦袋枕在臂膀里，雙眼望著虛空，一臉生無可戀。她已退熱，只是還提不起勁來，早上擦過身子后，便這么趴著。后頭兩個侍女一邊換被褥一邊笑。

    “……是呀，姑娘就那么死死抓著公子，嘴里一直喊著祖母祖母?！?/br>
    “公子便只好站著，讓姑娘那么拉著，足足半柱香呢?！?/br>
    ……

    “姑娘說玉面羅剎的時候，奴婢都快嚇?biāo)懒恕覀冋驹诤箢^，也不知公子當(dāng)時是何神色……”

    “別說你們，我這老婆子都快嚇?biāo)懒?。”安嬤嬤道?/br>
    侍女們本沒這么嘴碎，是安嬤嬤先提起，昨夜的事又實在新奇，便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的將昨晚情形大致復(fù)原。

    幾人當(dāng)做笑談，明朗卻聽的想再度昏過去。

    是是是……嗎？

    我我我……真的那樣做了嗎？

    我沒有……我不是……那是夢……

    “以前生病也沒見你這么鬧騰過，這回是真病糊涂了吧?！卑矉邒叩溃@然還有點心有余悸。

    明朗縮了縮脖子，如一只小鵪鶉埋在臂彎里。她以前生病的確不曾鬧騰，頂多拉著祖母哼哼兩聲，這次是怎么了，竟哭哭叫叫的，還做出那些舉動。真是燒糊涂了嗎。明朗想象著當(dāng)時的情形，只覺得實在是，實在是，實在是……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

    “還好公子沒有怪罪?！卑矉邒咝Φ?，“夫人說公子是個面冷心軟的，倒也不假。”

    兩個侍女笑笑，沒有接話。

    安嬤嬤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明朗，“你說，那些話，可能算數(shù)？”

    “什么？”明朗懨懨的，一時不明其意。

    安嬤嬤看看那兩侍女，壓低聲音道：“就是答應(yīng)你留下來的事?！?/br>
    明朗聲音悶在臂彎里，“……不算數(shù)吧。”那便跟人醉酒后一樣，說的話要么哄人要么哄己，說者醒后可能便忘得一干二凈，而聽者自也不必當(dāng)真。小時候隔壁的王嬸總這么念叨喜歡喝酒的王叔。

    安嬤嬤低嘆：“想也是?！?/br>
    明朗卻心思不在這上頭，只想著以后可如何見容翡，玉面羅剎這種事真的太放肆了，昨日沒怪她，會不會秋后算賬……

    外頭忽然響起聲音，眾人都循聲望去，明朗亦抬眼，便看見一道熟悉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真是說曹cao曹cao到，竟是容翡。立刻驚的坐起。

    兩侍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