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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陸家嘴大部分的辦公大樓連觀景燈都熄滅了。夜班車上沒有幾個人,安托萬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著外面城市的燈火,不知怎的,突然覺得有點寂寞。他從牛仔褲兜里掏出手機,滑開。mama:“兒子,下班了沒?”消息是三個小時前發(fā)過來的,但安托萬覺得它是冰天雪地里里突然出現(xiàn)的溫暖的人間煙火。他很快寫道:“你們昨天去哪里了?連網(wǎng)絡(luò)也沒有?”那邊也很快回復過來:“巴黎?!?/br>……安托萬:“現(xiàn)在已經(jīng)21世紀了mama。你們真的不打算給手機開通一個流量嗎?”mama:“21世紀又如何?人類的大腦和遠古時期沒有太大差別,生活方式卻改變了太多,我們給大腦的負擔已經(jīng)夠重的了。”mama:“而且我們沒有排斥信息時代。”安托萬:“好吧,你們?nèi)グ屠枳鍪裁???/br>mama:“你爸去講課,我也正好有一個研討會。”安托萬:“你不是一向不愛參加這種活動嗎?”mama:“對呀,果然沒勁透了。世界為什么存在?與其花時間討論這個,不如想想在這個已經(jīng)存在的世界做點兒什么。”安托萬一邊笑一邊打字:“你是維特根斯坦的信徒?!?/br>mama:“不不,維特根斯坦令我覺得親切,但是并不令我崇拜?!?/br>這句話不假,安托萬對母親的學術(shù)研究知之甚深,母親倘若早生50年,應該會與維特根斯坦成為知己。也正因為珠玉在前,母親才會從邏輯的領(lǐng)域轉(zhuǎn)向哲學美學。“既然知道會很無聊,為什么還要去呢?”“你爸爸正好要來巴黎講課,我也很久沒過來了,所以就一起咯?!?/br>安托萬:“那爸爸現(xiàn)在人呢?跟你一起回去了嗎?”mama:“回了,要不要來視頻?如果你還不打算睡覺的話?!?/br>安托萬:“爸爸不生我的氣了?”mama:“他就是只紙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br>安托萬打了一個鬼臉的表情過去:“可惜我還在公車上。”mama:“小可憐……想家不?”安托萬:“嗯,很想你們?!?/br>mama:“你會習慣的?!?/br>安托萬:“其實已經(jīng)習慣了?!?/br>mama:“那就好好享受你的流浪生活吧!你爸爸恨不得現(xiàn)在就去上海把你綁回來呢?!?/br>“放心吧?!?/br>安托萬說完,猶豫了一瞬,又敲了幾個字:“mama,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我為什么會問mama這種問題呢?安托萬抬頭望著窗外后退的景色,有點兒不確定。手機震動了一下。“任何我不能證明它不存在的東西,我都無所謂相不相信。而且…關(guān)鍵不在于我信不信,而在于你,對嗎?誰令你產(chǎn)生那種感覺了嗎?”安托萬的腦子里浮現(xiàn)了那個男人的臉,他身上性`感的味道好像還縈繞在鼻尖:“我不知道m(xù)ama,我有點迷惑?!?/br>那邊沒有立刻回應,似乎猜到了他的困惑,靜靜地等待他理清思路。安托萬慢慢地打字:“我十年前見過他一次,今天我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但這也許只是因為他的長相是我喜歡的類型,我不知道…”mama:“他讓你有心動的感覺是嗎?”安托萬:“我想是的。”至少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愿意為他做任何事。雖然只是一瞬間。mama:“你在擔心什么?”安托萬:“他是英國人,但他住在紐約。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br>mama:“你可以去紐約找他,反正你也不打算一直呆在上海不是嗎?”即使心里有點亂,安托萬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知道的人搞不好以為他的母親是多么感性或者愛情至上的人呢。但他知道,母親只是放任罷了。當然,也許還加上那么一點看戲的心態(tài),雖然她一定不會承認。死生之外無大事——她總是這么說。安托萬:“沒到那個程度,我只是覺得有一點遺憾而已?!?/br>mama:“深夜和孤獨會讓人變得脆弱而不理性,太陽出來就好了?!?/br>安托萬:“我知道?!?/br>結(jié)束對話,安托萬把手機放回口袋,腦袋后仰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mama是對的,太陽出來就好了。他在心里說。午夜的上海浦東區(qū),車窗外是萬千人間燈火、一眼望不到頭的林立高樓,而此時,七千公里外的法國鄉(xiāng)村,夏日明亮的夕陽懸掛在天邊,給純凈透明的天空染上玫瑰金的光暈,這片燦爛的廣闊天空連接著波浪般起伏的綠色山坡,走近了就會看見,這些山坡上的綠色來自于一排排整整齊齊的葡萄樹,樹上一串串飽滿的果實正在漸次褪去青澀,初步展露成熟的風姿。再走得近一些,那片坡地葡萄園的腳跟處是一幢三層小樓,米色粗糙顆粒的外墻用此地已經(jīng)沉淀成千上萬年的石灰?guī)r砌成,就像附近別的房子一樣。不一樣的是房子內(nèi)部滿坑滿谷的書,貼合墻面的深色原木書架從一樓客廳深處半圓形的空間一直延伸到二樓,樓上樓下兩架高度直達最上層書架的梯子交錯排開。這藏書量已經(jīng)遠遠超過一個正常的書房,而更像一個圖書館。小樓靠近葡萄園的那一面的起居室倒是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透過大開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室內(nèi)景象——側(cè)對窗戶的單人沙發(fā)上,穿著米色罩衫的東方女子一條腿撐在地上,另一條腿隨意地盤在沙發(fā)上,她的手邊一張小圓桌上堆著一摞書,最上面,昆德拉的法文版攤開著,書的上面還歪歪地放著一個橢圓形黑框眼鏡,仿佛可以想象出她剛才為了接信息而匆忙丟下書和眼鏡的樣子。她手上拿著略顯過時卻沒怎么磨損的iphone4,嘴角噙著一絲微笑,屏幕剛剛關(guān)起來,她轉(zhuǎn)過頭沖著廚房的方向喊了一聲:“你兒子說他很想你。”這個渾身洋溢著知性氣息的女子,就是安托萬的母親安華,第戎大學哲學系教授,專攻美學理論和美學研究。鐘擺咔噠咔噠地走著,廚房那邊半點動靜也無,飄過來的,只有紅酒燉小牛的香氣。安華放下手機往廚房走去,背對門口站著男人正望著窗外的葡萄園,他的右手勾著一支木制的長勺,長勺另一端的深紅色鑄鐵鍋里咕嚕咕嚕的食物,正是整個空間香氣的來源。安華看著丈夫如山的背影,搖頭笑了笑,她走進廚房,順手把丈夫手里的勺子接過來,舀了一小塊牛rou放進嘴里:“唔……好香,已經(jīng)很軟嫩了,我們開飯吧?!?/br>男人看著妻子吃得嘴角流油的樣子,開心地笑了起來,這一笑,他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一些。他的兩頰有一點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