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得撐不住，剛剛溜著墻邊坐下，沒想到祁寒回來得這么快。

“怎么——”盛銳訝然欲問，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祁寒的臉上看不出半分喜色，看來是行不通。

雖然原本也沒有抱太大希望，盛銳的心還是不由得一沉，強打精神微笑：“我就說，不要管我……”

“別說話?！逼詈p聲把他的話堵了回去，彎下腰。

盛銳感到自己的身體忽然懸空離地，竟是被打橫抱了起來。

祁寒毫不耽擱，身形迅捷，轉(zhuǎn)眼便閃入一條隱秘的盤旋坡道。一道道水泥色的屏蔽門閃著讀取信號的綠光，在祁寒靠近之前紛紛開啟，又在他們通過之后無聲關(guān)閉。

祁寒的速度快得驚人，托著盛銳身體的雙臂平平穩(wěn)穩(wěn)，雖在疾奔，卻連一顫也不顫。

這樣被橫抱的姿態(tài)符合人體力學(xué)，很是舒服。盛銳閉了閉眼睛，恍恍惚惚有種錯覺，仿佛趴在一條狼犬的背上，聽著風聲，穿過夜色蒼茫的荒原。

一道道不斷向后掠去的屏蔽門，讓這條坡道看上去仿若時光隧洞。有一刻，盛銳甚至一點也不關(guān)心這條路究竟通向哪里，只覺得這樣下去就很好。

祁寒的眼里透出難以掩蓋的疲憊。他明明也已經(jīng)很累了，但還是盡力讓懷里抱著的人躺得舒服。

幽暗的坡道驀然一轉(zhuǎn)，光線漸亮，上升的坡度變得平緩，最后變成了一段水平的金屬廊橋。

這是飛船的接駁廊橋，直通駕駛艙。

艙門外已經(jīng)有人等候，把兩個人接了進去。

盛銳被安頓在乘務(wù)人員休息室。

白衣的醫(yī)務(wù)官拿了一支針劑走過來，“這是鎮(zhèn)靜劑，能讓你好好睡一覺?！?/br>
“我覺得……我并不需要睡覺?！笔J遲疑著。他想清醒地和祁寒待在一起，那會讓他有安全感。

醫(yī)務(wù)官解釋：“我們這艘飛船動力有限，不能旋轉(zhuǎn)提供離心力，全程都會處在失重狀態(tài)。能睡覺可是VIP待遇，其他人只能拿著一個嘔吐袋撐一路?！?/br>
盛銳看了一眼祁寒。他知道醫(yī)務(wù)官是對的，然而一想到要在未知的環(huán)境中失去意識，總不免有些不放心。

祁寒看出他的心思，握住他的手安慰：“沒事的。加速過載很難受，你不習(xí)慣失重，睡著了會好很多。”

聽了祁寒的話，盛銳便不再有任何顧慮，伸出胳膊接受注射。

祁寒仔細地把他固定在睡袋里。藥效發(fā)揮得很快，幾秒鐘后，盛銳的神智就模糊了。

昏沉過去之前，他感覺到有什么半溫的東西輕輕在他的嘴唇上一碰，還有一句輕柔的低語聲。他想聽清楚對方說了什么，然而意識的大門已經(jīng)沉沉關(guān)閉了。

托了這一針鎮(zhèn)靜劑的福，盛銳一路上少受了許多罪。

返回鳳凰一號的旅途中，他始終睡得很安穩(wěn)。沒有看到后面的客艙里飄滿嘔吐物的場面，也沒有看到千瘡百孔的鳳凰四號最終停止旋轉(zhuǎn)、核反應(yīng)堆被高溫引爆的景象。

所有沒來得及撤出的人，都隨著鳳凰四號的毀滅而失去了生命。

它仿佛一個燦爛而慘烈的休止符，鸑鷟戰(zhàn)艦與鳳凰艦隊同時停止了這一場疲乏的交戰(zhàn)，開始在太空中靜默地對峙。

更遠的地方，其馀四大艦隊也都靜默著。

第四艦隊青鳥，第三艦隊金烏，第二艦隊鴻雁，第一艦隊鹓雛。

他們也都收到了來自鸑鷟的邀約，暗自觀望著、思量著，以各異的心情，揣測未來風云變幻的格局。

后來的人們這樣歸結(jié)這段歷史：一貓既出，五兵不動。

而那個將在不久之后主導(dǎo)這格局的“病貓”，此刻只是沉睡在單純的夢境里。

那個夢里，有澄碧的深湖和大片水仙花。隔過黑暗的天際，佇立著一只眼神溫柔的狼犬，低著頭，用濕潤的唇吻觸碰他的臉頰。

夢里的他摩挲著狼犬的頸項，又歡喜又難過。他隱隱知道，這只狼犬，就是從此以后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愛人。可是天就要黑了，他怕自己會找不到他。

***

會議廳里的溫度明明很怡人，薛垣卻覺得后脊和掌心都在隱隱冒出冷汗。

他承受著來自不同方向的視線。而那些注視著他的人，每一個都是可以憑借一兩句話就決定他職業(yè)生涯、乃至人生軌跡的高管。

人人噤若寒蟬。

薛垣用指甲掐進掌心，迅速穩(wěn)下心神，打了一個太極：“我可以擔保，祁漣是鳳凰最出色的護衛(wèi)官。但是其它艦隊的情況我并不清楚，不敢隨便斷言?！?/br>
“這話說的也是?！比~白藏放在桌面上的手動了動，“所以，我們有比較的標準。”

會議桌前的墻面上投影出一幅全息照片。

“這個人，你是認識的，也打過交道。”葉白藏交叉雙手靠在椅背上，小幅度地左右旋轉(zhuǎn)著座椅，“只要你祁漣的能力在他之上，就可以認為，祁漣有能力擔任我的護衛(wèi)官，保證我此行的安全?！?/br>
薛垣看去，心下微微一驚。

他確實認識那個人。不但是他，鳳凰的許多人都認識。

照片中的人是個削肩瘦腰、細眉長目的美青年，希臘式的高鼻，單薄的唇緊抿成僵硬的直線。皮膚白得毫無血色，唯有右眼角下一顆朱砂色的淚痣，仿佛一瓣紅花透過冰雪跳脫出來。

他的瞳眸是清淺的綠，微微摻雜著金褐。頭發(fā)染成了奇異的月白，像照入林泉的月光，僅有額前的一綹是深色。

多年來，這個人的名字一直在鳳凰的檔案庫里封存著，卻沒有人敢于公開提起。他曾經(jīng)也是鳳凰的軍官，并且是鳳凰第一代基因改造人，擔任過薛垣那一期軍校生的戰(zhàn)術(shù)教官。

只是，僅僅帶了薛垣他們短短一年，這個人就隨著另一個人的死亡而銷聲匿跡了。

“……鈾云煙？”

薛垣失聲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

萬里之外的浩瀚星海中，鸑鷟的主艦“天王星號”在宇宙間矯首昂視。

夏長嬴站在艦橋上，頭也不回向身后的人發(fā)問：“云煙，那句關(guān)于鸑鷟的話，是怎么說的？”

身后的青年即刻回答：“蛟龍雖困，不資凡魚。鸑鷟雖孤，不匹鶩雛。”

“說得好，說得好！”夏長嬴撫掌大悅，“鸑鷟雖孤，不匹鶩雛。我最欣賞的就是你這一點?！?/br>
身后的青年莞爾一笑。削肩瘦腰、細眉長目，右眼角下一顆朱砂色的淚痣。

整個鸑鷟艦隊之中，如果說有誰可以在總督夏長嬴面前不卑不亢，那就只有提督鈾云煙。

鈾云煙與夏長嬴的關(guān)系，既似主奴，又似朋友。以夏長嬴喜怒無常的個性，能與之相交到這個程度，已然稱得上是奇跡。

鈾云煙的確是個奇跡般的存在。無論是名字、出身、容貌、能力、經(jīng)歷，無一不是流傳寰宇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