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雖說亂頭粗服不掩天然國色，可美人畢竟還是打扮起來更好看么……”

“就是這樣！”

眼前的男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蘇臺臻眉頭一揚，被這燦爛的笑容晃了一下——啊啊啊啊這也是個美人啊！雖然比不上剛才路過那個，可這一個看上去就很好撲！不像剛才那個，不給凍死，也給身上的殺氣割成碎片了！

男子一身春水色的袍子，這種顏色大多數(shù)人穿上不是窮酸就是惡俗，蘇臺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拼死拼活想升官，就是為了把身上的青袍換成緋色，偏偏映得他如同嫩竹凌空，新柳吐綠，怎么看怎么精神。天空微微飄過一層薄云，亭中光影閃動，連著那男子身上的衣袍也漾起了層層波光，一看就是極好的料子。身上雖然沒有能表明身份的東西，腰帶上那枚帶鉤卻是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玉質(zhì)瑩潤生光，鉤身鴻雁曲頸回頭，雙翼微張，仿佛活過來一般。

假裝忘形地一把握住那人的手掌，觸感細軟而纖薄，雖然是男人的手，卻并沒有多少力量，指腹掌心也沒有細繭——這個男人既不時常握劍彎弓，也不是長期磨墨執(zhí)筆的那種人。不過言語當真有趣——長得也很好看呢！

越說越是投機，跟隨蘇臺臻出行的家生侍女，和剛剛捂上主子嘴的書童沉默地退到一旁，看著亭中一男一女神采飛揚。先是聊天，接著斟茶共飲，最后，有著不相上下美貌的一男一女喚人倒了酒來，推杯換盞，開懷暢飲。

飲至薄醉，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蘇臺臻皺眉望望天空，還沒決定要不要騎馬回去淋得一身濕還浸花了妝面，一輛馬車已經(jīng)趕了過來，方才共飲的男子站起身，廣袖飄揚，姿態(tài)瀟灑地向前一引手：

“天色不好，姑娘可要和我同車而行？”

這是蘇臺臻和北涼康王的第一次見面。

再次見面，卻是在康王府舉辦的賞花宴上。

身為外國使節(jié)，本來不應(yīng)該和所駐國家的皇子交往太深，可這位康王殿下卻是例外。一來康王殿下自幼體弱不能習武，這一點注定了他幾乎和皇位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二來康王殿下好玩愛鬧，府里時常高朋滿座，但凡看得順眼，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進來，常常可以看到侯爵家的世子和哪一衛(wèi)的小軍官肩膀挨著肩膀喝酒，喝醉了滾倒在同一張氈子上被人抬走。

整個北涼京城都知道（也許玄甲衛(wèi)不知道），參加宴會什么的，要看清貴高雅，去興武衛(wèi)沈家；要看富麗堂皇，去驃騎衛(wèi)宗家；要看輕歌曼舞美女如云，毫無疑問，康王府是第一選擇。當然，不僅是歌舞，康王府上斗雞走狗，下棋猜枚，投壺賭射，想玩什么都能給你找出來……

蘇臺臻放下手中的雕弓，抹了一把額頭汗水。蘇臺的習慣是男子琴棋書畫修身養(yǎng)性，女兒家詩書弓馬闖蕩天涯，禮樂射御書數(shù)，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允文允武的好女兒。不管是貴胄子弟入讀的太學院，還是面向平民的各大書院，都有專門的課程教導學子騎射劍術(shù)。

蘇臺臻雖說學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也開得了半石弓，三十步內(nèi)十射八中，其中兩箭射中紅心——就這已經(jīng)累得她一身細汗。放下弓，剛掠了一下云鬢，就聽得嗒的一聲，鬢邊一枚珠花飛了出去，滾落在兩步之外的地面上熠熠生光。

好累啊，真不想彎腰去撿……

在心底這樣哀號著，蘇臺臻把弓囊箭袋丟給旁邊伺候的侍女，往前挪了兩步慢慢俯身。腰還沒彎到一半，一只白皙的手掌已經(jīng)搶先一步把珠花撿了起來。蘇臺臻抬手去接，那人卻沒有徑直遞過，而是掏出帕子擦了擦上面浮灰，端端正正往她鬢上一插。

“這樣就好了?！眮砣送撕髢刹剑舷麓蛄苛怂环?，微微含笑：“皓月明腮雪，春風亂鬢云——姑娘可愿移步整妝？”

蘇臺臻嫣然一笑。

和蘇臺府邸不同，康王府前院只招待男客。當然也有供女子整妝的地方，可那里聚集的都是歌舞伎，不適合一國正使這樣的貴客使用。蘇臺臻被康王親自殷勤引領(lǐng)著向內(nèi)儀門而去，一路分花拂柳，背后還有口哨聲、叫好聲不斷傳來。

進了內(nèi)門，三轉(zhuǎn)兩轉(zhuǎn)，便到了一座清雅的小樓。樓外碧木參天，葉浪輕吟，蘇臺臻全身大汗向下一落，片刻就覺得身上黏黏的難受。在丫鬟侍奉下沐浴了出來，妝臺上已經(jīng)擺好了一套嶄新的脂粉，替她梳頭的丫鬟笑吟吟地說“這是我們王爺親自帶人做的喲~~~~~”

這有什么大不了，蘇臺男子親手做脂粉的多了去了。蘇臺臻翻個白眼。

一轉(zhuǎn)身，又是七八個丫鬟托了幾套衣裳過來，水藍輕紅，鵝黃嫩綠，要華貴有華貴，要清雅有清雅，一眼掃過去，居然每一套的搭配都合她心意。蘇臺臻稍有猶豫，領(lǐng)頭的侍女察言觀色，立刻解釋了一句：“這些都是剛做好還沒人上過身的，王爺親自過了目，才吩咐給姑娘送來，還請姑娘千萬不要嫌棄……”

原來那個親手給她簪花的男子還會挑衣服？果然是傳聞中康王殿下的風格。蘇臺臻選了一套緋色羅裙，立刻有侍女送上相襯的首飾，內(nèi)中一件額飾尤其奪人眼目，金絲包裹著明珠細細編成一條，正中垂下一顆大珠，色作淡金，微微轉(zhuǎn)動間光華四射，正是北涼鴨子河畔特產(chǎn)的貢品北珠——“這太貴重了?！?/br>
“姑娘可千萬別這么說?！笔谭钐K臺臻梳妝的侍女顯然也是個得寵的，穿著件粉色綾子的短襦，下著杏色月華裙，發(fā)間金釵上一顆指頂大的藍寶石熠熠生光。一笑起來頰上漾起兩個酒窩，又是親切又是俏皮，“珠子再怎么金貴，難道還比得上姑娘不成？”

這倒也是——論品相，產(chǎn)在蘇臺鳴鳳郡的合浦珠也不輸于北珠，如這等品相的珠子，蘇臺臻自己一年也能得個十顆八顆。當下也不再問，喜孜孜拈起來在自己額頭比劃。小侍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幫她固定在發(fā)上，一邊擺弄一邊低聲耳語：

“早兩年這珠子可金貴。自打去年開始宮里不用首飾，太子妃和公主分掉一半，輪到咱們王爺手里的那就一大把了?？僧吘故秦暺?，又有誰配得上戴呢？咱們王爺辛辛苦苦畫好了樣子，拿自己的分例盯著匠人做出來，那也是大半送去給公主的……”

那是那是，你們皇帝散了妃嬪，宮里只留皇后一個，皇后還是個男的還天天穿成一根黑柱子……首飾什么的真心全無用武之地。蘇臺臻肚里暗笑了一下，回頭問道：

“你們王爺真的自己畫樣子做首飾??？”

“那當然！一月半月不想個新樣子出來，公主府的帖子就遞過來了……”

“……”這是被自己親妹子當成御用設(shè)計師了？

梳洗整妝完畢又飲宴一回，蘇臺臻離去的時候，便是康王親自送到了二門?；氐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