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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端王念及嘉佑皇帝駕崩,不得歸葬祖宗陵墓,痛心疾首,特地前來謁陵。虞夏大涼,本是兄弟之邦,陛下視嘉佑皇帝之子猶如子侄,感念其孝心,留在大涼暫住……反正這種借口誰也不相信,只要臺面上能過得去就行了?!?/br>“……”這種說法真有凌玉城的特色。睜著眼睛說瞎話原是政客本色,然而大家差不多都是心照不宣,借口云云誰都不會當真說出來,也只有凌玉城一邊出主意一邊還要點破。“那如果虞夏使節(jié)說端王是發(fā)動宮變、弒君殺兄的罪魁禍首,要朕把他交給虞夏呢?”“陛下視嘉佑皇帝為兄長,視其子嗣猶如子侄,不忍其身遭冤屈、令亡者泉下不安……如果有必要,我國愿為他主持公道?!?/br>“朕本來還打算給他隨便封個什么安樂侯、忠順伯之類的爵位的,給你這么一說……似乎只能暫時擱置了?!?/br>“讓他自己泣血請求陛下保護就好了。”凌玉城眉梢一揚,一臉“你怎么這么純良”的神色:“父皇駕崩,哀痛方深,本該在父皇陵前廬墓三年。然而身為人子,父仇未雪,不敢不惜此有用之身,冒天下之大不韙出奔大涼……理由讓他自己編去,陛下放心,他當年功課好得很,區(qū)區(qū)小事,怎樣也能編圓乎了。”如此理直氣壯地不要臉終于讓元紹失笑出來。一邊笑,他一邊指著凌玉城,連連搖頭,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你?。 ?/br>笑聲,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總是能感染人的。凌玉城神色也漸漸輕松下來,等元紹不可抑制的大笑慢慢停了,才肅容躬身,慎重地行了一禮:“臣特向陛下請罪?!?/br>“——怎么?”“端王之于陛下,是一顆得來不易的重要棋子。臣方才……只因為一己之私,就沖口而出激他自裁,實在是……大錯特錯?!?/br>元紹唇邊的笑容倏然收斂了一下。說實在的,凌玉城那句話當真大不妥當,再說得嚴重一點,他完全忘了他自己大涼皇后的身份,只一心一意由著性子行事……如果還要再欲加之罪,甚至可以說凌玉城逾職越權(quán)。像是否幫助虞夏皇子奪位這種軍國大事,本來只有皇帝才能決定,而他竟然敢于擅自處斷。然而那又如何,他喜歡的,本來就是這樣的凌玉城。“你說這個啊,”元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斑@倒沒什么,他既然肯千里迢迢跑到大涼來,就沒有因為你一句話去尋死的道理。左右他在大涼也有十年二十年好待,要是你一句話都受不起,那遲早也會出事?!?/br>他手在空中猝然一揮,硬生生轉(zhuǎn)回了話題:“咱們不說這個掃興家伙了。朕進來,其實是想跟你說……”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脊背,用盡平生最大的誠意吐出了兩個字:“抱歉。”澄凈的眸子微微有些迷惑,似乎在無聲地詢問,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句突如其來的道歉。元紹雖然手心都開始冒汗,到這地步也只得按定心神,一口氣說了下去:“朕很抱歉。之前,朕是沒想到,不是故意違背承諾……日后,朕也不會,再像那天一樣讓你傷心。”“從今天起,朕的身邊,只會有你一人。你放心?!?/br>凌玉城定定地凝望著元紹,默然無語。應(yīng)該感激的,他知道。以帝王之尊,元紹向他道歉已經(jīng)是紓尊降貴,更何況作出這樣的承諾……從今天起,只有他一個。這是天高地厚,從來都沒有人得到過的恩典。而且正是他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從此以往,更不相負。可是,為什么胸臆當中沖突咆哮的卻不是喜悅,而是幾乎要把人生生撕裂開來的痛。比封地歸來,隔墻聽到他在臨幸宮人的時候還要痛,比起當天晚上,強迫自己平靜地躺在他身下,不露任何異狀的時候,還要痛。明明都已經(jīng)死心了的。明明都已經(jīng)說服自己,這只是一次單方面的、錯誤的動心,只要立刻忘掉就不會再感覺到疼……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滿口的血腥味壓下涌到喉頭的酸澀,他調(diào)整了一下站姿,畢恭畢敬地向元紹低下頭去:“陛下圣恩隆厚,臣……愧不敢當?!?/br>“……長生?”元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卻由不得他不信。不僅僅是因為凌玉城在用君臣奏對的態(tài)度向他辭謝,而是因為,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他從凌玉城身上,都看不出一點點喜悅的樣子。“……長生?!睂に计?,他再次試探著開了口:“朕是認真的。朕既然答應(yīng)了你,就永遠不會違背承諾。你不用擔心……”話音未了,凌玉城眼底就浮起了漫漫的笑意,輕柔地,然而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陛下從不輕諾,言必守信,臣,是知道的?!?/br>“那你——”“陛下待臣之恩,天高地厚。只是,如此恩典,非臣子所宜受……臣,德薄能鮮,無以克當?!?/br>“這不是什么恩典!朕只是——”元紹煩躁地揮了一下手,在水榭當中困獸一般來回踱了幾步,方才找到詞句來描述自己的心情:“朕只是喜歡你,所以不想讓你傷心而已!長生,”他熱切地望向凌玉城,“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么?”“……陛下是剛剛聽見了寧秀的話了吧?”即使被這樣的眼神凝視著,凌玉城神色還是不變,唇邊也依然帶著柔和的笑意:“臣的身世,陛下一直是知道的。臣的生母,當年雖然發(fā)誓和臣父再不相見,卻為他傷心了一輩子。所以臣從出仕開始,想的就是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妻子,一生一世,只對她一個人好……這個想法,確實曾經(jīng)和寧秀提過的。”眼見元紹因為被揭破了偷聽的事實,面上略微有些尷尬,凌玉城也不為他轉(zhuǎn)圜,目光輕輕低垂了一下,眼底唇邊的輕笑,越發(fā)顯得飄渺了幾分:“后來,臣……就什么也不想了?!?/br>后來,成了北涼皇后,就什么也不必,也不能再去想了。少年時代,純粹而透明的企盼,因了日后的變故,此刻說來便顯得格外慘痛。元紹心底也是一揪一揪地發(fā)疼,轉(zhuǎn)念一想,卻覺出了不對來:“長生,”他的語氣轉(zhuǎn)為了鄭重:“朕曾經(jīng)說過,除非你愿意,朕絕對不會碰你一下。你該是明白朕的意思,所謂愿意,指的是兩情相悅。那天晚上,你讓朕近身的時候,難道對朕就沒有一點點的歡喜?”長窗外,忽地波剌響了一聲。一道金紅閃過眼角,是荷塘里游動的魚兒高高躍出水面,魚尾甩起一串水珠,將折成七色的陽光反射進了水榭。剎那間,微妙的動搖從凌玉城臉上一掠而過。而幾乎是立刻,元紹的問題就跟著追擊了下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