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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之下。崖涘的聲音仍追在他身后。清凌凌,似霧非霧,似山中煙霞裊裊不散。“……殿下,你可想好了?”南廣和驀然回頭,向前跨近一步。雙目灼灼如夭桃,噙著一朵意味不明的笑,直視崖涘那瞧不清的面目,突兀地問道:“崖涘,若本殿下必須嫁人,嫁你可好?”崖涘如遭雷擊,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昭陽二年,年僅十七歲的國師弟子,崖涘道人手扶長生殿廊柱,腳步錯亂踉蹌,懷中白玉柄麈尾如水波般晃動不休。那一日,他曾無數(shù)次試著啟動薄唇,兩片唇瓣抖個不休,卻無法吐出一個詞句……最后的最后,他終于仍是保持了一貫以來的緘默。一如當(dāng)年。一如萬年前渺遠(yuǎn)不可追的紫曇林畔。南廣和不言不語,執(zhí)著地等了又等。良久,像是終于了然,亦長長松了口氣。隨后一挑眉,沖崖涘傲然頷首笑了笑,飄然去的遠(yuǎn)了。三月的斜陽余暉將他的身影拉的極長,青絲朱衣,廣袖細(xì)腰兒,舉步間無雙風(fēng)華。宛若一位誤闖入紅塵游戲人間的仙君。……鳳華帝君的骨血呵!若你將招婿一事傳出,可知會震動整個修仙界?屆時只怕天下風(fēng)起云涌,無數(shù)修仙界大佬蜂擁而至,如何會輪的上我這個小小的仙閣行走?崖涘苦笑一聲。在那人看不見的地方,他輕輕捂住胸口心臟所在的地方,輕輕啟唇,無聲應(yīng)了一聲:“……好!”殿下呵,貧道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一聲問詢,哪怕只是玩笑……亦榮幸之至!崖涘悵然若失,掐指算去,卻見殿下身上所攜世間因果越來越鮮明。他的小殿下呵,歷來都是與塵世有緣,于姻緣有路,蓬萊……亦仙門大開。是種無法測算的帝王命。卻非凡塵帝君。近一個月來,仙閣頻繁催促,命他將大隋這位韶華長公主接入仙閣,美其名曰令其修道,或引其歸于仙閣所用。實則一旦入閣,殿下必將被人分而食之,尸骨不存。這些年,崖涘膽戰(zhàn)心驚,盡其所能地護(hù)著他的小殿下,卻不知還能護(hù)多久。從前,他多次以大隋朝長公主紅塵緣重、骨血氣運尚未顯現(xiàn)為由,蒙混時日。仙閣將信將疑,然而如今到底拖不得了!長生殿外,十七歲的崖涘垂目,漸漸熄了所有旖旎心思。輕風(fēng)卷落花瓣,灑了他一頭一臉,一襲白衣卻純?nèi)粺o染。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紅塵桃李花【注】。**直至后來的后來,很多年后,崖涘才恍然明白——多少世態(tài)涼薄,都喚不回此時此刻,昭陽二年三月于長生殿外,他的小殿下這一聲半真半假的問詢。有些事,錯過一剎那,便即永恒。生死如是。愛慕亦如是。作者有話要說:【注】宋朝白玉蟾的: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桃李花。第6章驚亡三百年前,在南氏開國帝君薨逝后,鳳華帝君亦隨之不知所蹤。沒有回到仙界受罰,也沒有在凡間現(xiàn)身。多有猜測,恐這位萬年來第一癡情的仙界帝君追隨愛人魂魄,上窮碧落下黃泉,尋那人轉(zhuǎn)世去了。如今,滄海桑田。三百余年過去,鳳華帝君遺落在凡塵的骨血中還有多大概率蘇醒,重新執(zhí)掌仙界空懸的帝君一位,尚是未知數(shù)。崖涘愁腸百結(jié),暗地里多番籌劃,忙的腳不點地。南廣和卻不知道背后崖涘的心情,也懶得去搭理。兩人隱隱約約賭了幾天氣,廣和只覺得崖涘也不主動來招他,更加郁郁。索性連最愛的騎射課都停了。就這樣過了月余,南廣和終于從父皇派人送來的朱批里見到了大隋與有羊聯(lián)姻的婚書。他頂著“韶華”的頭銜,與烏答兒成了訂親的夫妻。南廣和將那封婚書顛來倒去看了幾遍,嗤了一聲,隨后覆在臉上,懶懶躺在雕花木床上。春日終于過去,夏初的風(fēng)聲里都帶了幾分燥熱。他懶懶地躺著,懶懶地想,有羊國究竟與大隋秘密約定了什么交易。有羊敢公然娶仙閣定下的神降之女,底氣從何而來?然而不待他琢磨出答案,幾天后,就從有羊國傳來報喪噩耗。烏答兒,那位年僅十二歲孔武有力的有羊國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居然得了痢疾,死在王庭的床榻上。南廣和聽聞這一訊息,當(dāng)真是,垂死病中驚坐起。他一驚之下,忘了還在與崖涘賭氣,脫口而出?!笆遣皇窍砷w?”崖涘不動聲色地坐在窗臺上,單腿翹起,手握一卷經(jīng)文正在默讀。見南廣和一臉驚惶,下意識語帶安撫。“不至于!”南廣和收回聲,用懷疑的目光瞅著他。崖涘被那樣的目光刺痛,放下手中書卷,微微嘆了一口氣?!暗钕?,此事貧道自會處理。殿下無需焦慮。”南廣和張了張口,到底沒再說什么。只是從那夜起,南廣和就多了個夜驚的毛病。每到夜半,便會做噩夢。一次在夢中,他竟然見到了素未謀面的烏答兒。夢中月亮又大又圓,他似有人引導(dǎo),居然不知不覺走近草原上一個碩大的白色帳篷。帳篷外無數(shù)侍衛(wèi)手執(zhí)兵器,面目肅然。他如入無人之境,信步踏入,卻見到烏答兒赤身躺在床榻上。十二歲少年赤.裸的胸膛上赫然有一枚烏紫色的手掌印。掌印貫穿胸骨,令烏答兒整個胸膛都坍塌了進(jìn)去。這位草原上的少年卻還活著,面色赤紅里泛著黑,不住喘氣。許是感應(yīng)到什么,烏答兒抬起頭,凝視南廣和所在的方向。少年滾圓烏黑的雙目中突然流下熱淚。“……救我……”少年啟唇。卻發(fā)不出聲音。南廣和悚然一驚,知曉自己是在夢中,卻怎樣也醒不過來。他拼命掐自己的指尖。少年那雙烏黑的眸子卻一直盯著他。“救我,救有羊國……”沒有聲音。但他讀懂了少年眼中的祈求。南廣和無力地抬起手,想說什么,卻見少年的臉頰快速干枯,隨即整具身軀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被什么吸食干水分,皮膚掛在骨架上,骨骼歷歷可數(shù)。坍塌的胸骨處,依稀可見內(nèi)里骨骼已經(jīng)被暴力捏成了一團(tuán)。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血,從烏答兒口中噴濺而出。如暴雨淋漓,濺在南廣和的身上。南廣和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身子,額頭上冷汗涔涔。他信手摸了一把,掌心中居然有血。赤紅中泛著烏黑的血。……與夢中所見一般無二。**七歲早慧的南廣和從此噩夢連連。他沒敢與父皇訴說,宮中皆是耳目。有些是開國之初設(shè)立的三十六諸侯的暗樁,也有前朝傾軋之下各個世家安插在后宮的眼線。錯綜復(fù)雜,輕易動了誰都不好。南廣和與他父皇皆心知肚明。父子說話時皆不避人。但若當(dāng)真有極其重要的事情,父子倆個人便以燈燭為信,約了夜半在長生殿通往韶華宮的地下密道中相見。南廣和自從那夜夢見有羊國夭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