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br>
    莫依然倏然回頭，沈?qū)W士的雙眸仿佛寒潭，深不見底，內(nèi)里仿佛蟄伏著巨獸。此人狼子野心，于江山不利。這一瞬間，莫依然心頭竟起了殺念。

    “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牧臣的妻子?！蹦廊宦曇衾涿C，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然氣勢：“老師，難道真要把我推入那萬丈深淵么？”

    沈?qū)W士微笑，眸中寒霜化盡，又是一派古樸泰然：“老夫就是不想看著將來的皇后墜入萬丈深淵，才要現(xiàn)在給您提個(gè)醒。”

    雨不知何時(shí)停了。一縷陽光穿過厚重的云層照下來，在老者的白發(fā)上鍍了一層金光：“我剛才所講的，朝內(nèi)持此想法的大有人在。三省六部，各地要員，都是你一手提拔。他們跟著你變法革新，跟著你步步高升，他們已經(jīng)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你身上。莫依然，你是大虞丞相，你是鎮(zhèn)國公，你的身上系著多少人的前程。你永遠(yuǎn)不可能只做一個(gè)男人的妻子。有些事，就算你不想做，也會有無數(shù)的人逼著你去做。”

    莫依然心頭一緩，周身肅殺的氣勢消散。她堅(jiān)定地說道：“國逢明君，是天下百姓的幸事。逆天下大勢改朝換代，于江山不利，于國運(yùn)有損。于公于私，我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呢？也對你有一樣的承諾么？”沈?qū)W士看著她，搖頭苦笑，道，“你是個(gè)聰明的孩子，應(yīng)該明白，他不僅僅是個(gè)男人，更是個(gè)君王。他有萬里江山，將來啊，定然也會有三宮六院。你不會永遠(yuǎn)是他的唯一。他可以為了那個(gè)皇位殺死自己的舅舅，放逐自己的親人，囚禁自己的手足，你怎么知道不會有那么一天，他為了江山，背棄你呢？”

    莫依然的心猛地一空。

    沈?qū)W士渾濁的雙眸仿佛看穿一切，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子。你的聰明之處，就是懂得權(quán)衡取舍，不像我那個(gè)傻女兒，一門心思只知道對她的男人死心塌地。孩子，別丟了你的聰明，否則你對他來說，也就一錢不值了?！?/br>
    “好好考慮考慮我說的話吧。你要留下來，就注定成為他的對手。你若不想與他決裂，最好在一切便得不可收拾之前，抽身離開?！?/br>
    ………………

    莫依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鎮(zhèn)國公府的。她腦子里全都是沈?qū)W士所說的話，甚至連傘都忘了打，全身都被細(xì)雨淋濕。老吳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急忙撐了傘迎出來，道：“哎呀，爺，您怎么不打傘呢？你看看這淋的，非著涼不行！快快快，快進(jìn)來?！?/br>
    莫依然在府門前站定，抬頭望著那金金字牌匾出神。細(xì)雨落在她臉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涼絲絲的。她閉上眼睛，心中卻是一片混亂。

    她緩步走進(jìn)內(nèi)堂。仆婦走上前，說道：“爺，您可回來了。月夫人等了您一上午，才剛剛走。”

    “哦?！蹦廊徊]有聽到心里去。

    仆婦說道：“今兒禮部把禮服送來了，月夫人想給您試試呢。您先看看吧，就在這兒?！?/br>
    明黃綾子包裹著大紅錦緞，上繡著九鳳合歡圖，金絲繡線密密匝匝，綴著層層珠翠?；屎篪P冠就放在一側(cè)，黃金鑲著珠寶，戴在頭上足有千斤重。

    光影轉(zhuǎn)換，仿佛一眨眼，便到了大婚當(dāng)日。

    莫依然看著鏡中的自己，鳳袍綬帶，金冠霞帔。鳳儀宮的鈕螺鈿花鳥銅鏡映著她被胭脂覆蓋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四位掌宮嬤嬤低身為她整理裙裾。引領(lǐng)尚宮低聲說道：“娘娘，吉時(shí)就快到了。一會兒您就跟著奴婢走，可一步都別踏錯(cuò)了。”

    一步，都不能踏錯(cuò)。

    腳下的絲毯紅得像血，兩側(cè)百官列隊(duì)，她所走過之處紛紛下拜。紅毯盡頭，一襲帝王冠冕的趙康截然而立。莫依然緩緩朝他走進(jìn)，一步一步。陽光下，他的面容都已模糊，唯一清晰可見的，只有象征著皇權(quán)的帝王冕旒。

    近了，更近了，近到只有咫尺之遙。趙康輕輕執(zhí)起她的手，莫依然卻突然躲開了。于是趙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依然？”他喚她。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

    莫依然抬起頭，終于從那重重冕旒之后，看到了那雙粲然的眼睛。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自詡天下一流的政客，從沒有人能在她身上討到半分便宜。一切熙熙攘攘，盡在她掌握之中，如今又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何不趁此要他一個(gè)承諾？這念頭剛一生出來，就被她打消了。能說出來的承諾都算不得承諾。更何況，她也并不是一個(gè)會輕信人言的人。

    她信的是自己。什么三宮六院，不存在的。眼前這個(gè)男人，絕對不敢冒著再一次失去她的風(fēng)險(xiǎn)。畢竟，她從未依附于他。

    只有弱者才會患得患失。她莫依然不會。若真有那么一天，便舍了這皇宮，舍了他，山高水遠(yuǎn)，自有去處。

    “你若有一天惹了我不高興，我還是會離開你的。你懂？”莫依然仰頭道。

    趙康蹙眉，唇邊一絲苦笑：“大婚之日，你又來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只是提前告知，讓你心里有數(shù)。”莫依然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你不必來找我，我也再不會同你一起了?！?/br>
    趙康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肅然神情。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給你離開我的理由?！?/br>
    他攜著她的手，不容置疑地想著高臺走去，一步，又一步。

    莫依然目光所及之處，木西子跪在趙棣身邊，向她淡淡微笑著。

    趙繼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沈?qū)W士跪在上首，渾濁的眸子，仿佛看透她內(nèi)心最后的一點(diǎn)陰霾。

    文武百官，俯首下拜。然而這其中，又有多少人包藏禍心，窺竊神器？這表面恭謹(jǐn)?shù)娜羧f歲之后，又有著怎樣的權(quán)謀算計(jì)？

    莫依然側(cè)頭看著趙康。萬民俯首中，只有她，是和他并肩站立的。

    也就是這一刻莫依然才忽然明白，只有她，能成為他最后一個(gè)敵人。

    他們緩步走到天壇之下。禮官聲音高亢：“新皇登基——”

    趙康掀袍邁步。莫依然忽然伸手，緊緊拉住了他：“牧臣。”

    趙康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來看她：“怎么了？”

    天壇肅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二人身上。莫依然緩緩抬眸，正對上他幽深如海的眼眸。

    冕旒之下，他靜靜望著她，雙目中是她熟悉的深沉熱烈。

    他還是他，還是她的牧臣，還是那個(gè)同她一起走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人。

    權(quán)力不過是他們的戰(zhàn)利品，它永遠(yuǎn)不能使他們分離。她和他并肩攜手，立于這風(fēng)口浪尖。權(quán)謀詭詐又能如何？他們是萬民的主宰，這江山，她奪得來，就守得住。他們敢相愛，就敢相守。

    從今日起，敬告天地，放諸四海。她要和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