諒這些人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打擾他。

可現(xiàn)在天下太平，又會有什么事呢？

他心中一驚，面上卻不慌不亂，伸手接過信封拆開，只一眼，登時變了臉色，龍威震怒，陰沉沉的眸子里情緒翻滾，心潮頓時洶涌澎湃，竟似一把尖刀抵在肋下，生生剜出血rou筋脈，切碎骨骼。

小太監(jiān)急忙忙道：“陛下，陛下，陳王他、他……”

“他怎么了！”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实勰勘{欲裂地怒吼，少見失態(tài)的揪住他的領(lǐng)口，額角泛白的青筋冒出，那雙英氣的眼睛失卻了本來的神色：“這信……”

“來、來自京郊外的蒼陵山……送來時還蓋著火、火印……”小太監(jiān)情急之下伶俐的口齒竟也結(jié)巴起來，哆嗦地不住磕頭。

蒼陵山……蒼陵山……是啊，陳王本來就出身蒼陵山，自然也要選擇那里埋骨。

“陛下，昔年種柳，甚為感念，然大錯鑄成，豈是彌補(bǔ)二字可以補(bǔ)償？吾近日吐血不已，想是舊疾復(fù)發(fā)，無力回天。望吾身死后，陛下珍重龍體……”

“……陳王……絕筆……”

逐漸虛弱無力的墨跡和大片的血跡，足以證明陳王的身體已經(jīng)瀕臨死亡，只怕一刻也耽誤不得。

皇帝一把揉碎了信箋，卻又想到什么，把它放進(jìn)懷中。他嘴角扯出了個苦澀的弧度，似難過地喃喃：“……絕筆?！?/br>
呵，他是真不想見到自己啊。

朕偏偏不讓你如愿！

***

小太監(jiān)惴惴不安地騎著馬，暈乎乎地想，皇帝這么著急驅(qū)馬帶著人去蒼陵山，是為了寫信的人么？

蒼陵山道館外種滿了輕輕柳樹，輕輕搖曳，在和風(fēng)細(xì)雨中異常婀娜優(yōu)麗。

皇帝下了馬，伸手推門。

“王兄，王兄——”

小太監(jiān)心中一跳，原來這道館里住著的，不是道人，而是天子的兄長么？

他年紀(jì)不長，入宮又不久，不知道過去那些宮廷流言，人又機(jī)靈，這才被王公公當(dāng)作心腹使喚，便知道此刻便是再有疑問，也不得聲張，露出一絲好奇。

年輕的帝王一聲聲喚著，門卻如何也無法推開，像是有一道看不清的屏障在拒絕他。

小太監(jiān)看了，靈機(jī)一動：“陛下，您看需要侍衛(wèi)們把門……”

“不必！”帝王揮袖，面帶戚色，悲傷地?zé)o法自抑：“他不想見我……”

他將頭貼在門上，英俊的側(cè)臉是那樣哀愁，一陣猛風(fēng)吹來，將雨絲盡數(shù)打在他腦后，可皇帝不以為然地繼續(xù)撫摸著門框，似是癡了地輕聲喚著那人的稱呼。

“哥哥、哥哥……哥哥……”

幼時少有的溫馨回憶一幕幕浮現(xiàn)，皇帝心如刀絞，顫抖著肩膀。

不知過了多久，庭內(nèi)的柳葉忽然被風(fēng)吹落，送到了墻外，而綿雨更甚，點點滴滴，一擊一擊敲打著他的心。

你從來不知道我喜歡你。

我何止是喜歡你，我愛你……

我將江山都拱手送給你了，你還不明白么！我……我……

你殺我好友，騙我真心，毀我一切……叫我如何再信你！從此之后，你我一刀兩斷，互不相干！

臣自請退隱，從此不再問世。

是啊，那個人……自己毀了他啊，他對自己恨之入骨，又怎么肯見他呢？！

那片柳葉就這樣悠悠落下，簌簌聲動，雷鳴聲大作，噼啪在晴空里落下一道驚天霹靂！

“嘎——”

門開了。

皇帝第一個奔到床前，踉蹌地落下眼淚，用盡畢生力氣拉住榻上人細(xì)瘦的一把腕子：“哥哥、哥哥！我……”

陳王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無知無覺。

小太監(jiān)忍不住抬起眼角，偷偷多看了幾眼。

陳王的眉眼與陛下依稀有幾分相似，不愧是兄弟，一襲白衣，風(fēng)神灑落，淺眉薄唇，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即便是死后，也是如斯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忽地在一片死寂中，傳來低低斷續(xù)的嗚咽聲。小太監(jiān)嚇了一跳，忙從分神中回來，卻聽著聲音，像是從榻前傳來的。

是陛下在哭么？

陛下和陳王……原來手足情深。

陳王的枕頭旁放著一枝新鮮的柳枝，應(yīng)當(dāng)是剛折下來的，上面帶著露水，還有一絲絲的血色。

想來是病重之際吐了血，血液噴到綠葉上，竟來不及擦拂。

皇帝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的臉，抱著對方干枯的身子，指尖捏到發(fā)白，氣急敗壞地低聲說：“哥哥，我、我不許你死！你快說話啊……”

他連“朕”都忘了用，放下天威，就和尋常人家沒有不同，眼中不斷淌出淚水，心，好像有一團(tuán)烈焰在燃燒，將本就干枯的荒地一遍又一遍地放在那堆烈焰上焚烤，霹靂啪啦炸開一個個荒蕪的創(chuàng)痕。

那個人是這么安詳?shù)睾现?，穿著他愛的鮫袍……

皇帝張開手心，將它放在哥哥的臉龐上，陳王的睫毛生得又密又長，淺淺蓋下，扎癢了他的掌心。

“哥哥……”

那個人卻無論如何都不會回應(yīng)了，唯有枕邊一枝楊柳，像是昭示甚么。

皇帝的臉色時白時情，到最后猙獰地大吼：“你既然到死都不肯見我，為什么、為什么又……”

他到死都恨著他，可為什么偏偏將柳枝放在床頭最親近之處呢？

皇帝恍惚記起了多年前的宮宴。他的兄長攜著他偷偷溜到王城的一處花苑。兩人拐了許久才走到幽靜的盡頭，煙花熱烈地從遠(yuǎn)處升空綻裂，照亮了小小孩童的側(cè)臉。

他說：“這里賞煙花無人打擾，很安靜?！?/br>
“哥哥喜歡安靜的地方嗎？”

還未作答，童聲又傳來：“哥哥，這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折了兩根樹枝，將其中一個塞進(jìn)他手中：“這是柳樹，極易成活，人們通常折柳寄情。你也插一枝試試，說不定無心反能成活……”

“折柳寄情……”皇帝怔怔望著榻側(cè)那段柔嫩的柳枝。

這么多年了，本以為早該忘卻的……原來不是從未記起，而是刻骨銘心，不敢提到。

“放過我吧，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給你了……”

陳王的話依稀可聞。

胸口的那團(tuán)烈火似有在燃燒，將整個人燒得幾乎粉碎，痛得呼吸都為之停滯。

他緊緊摟住陳王冰冷的身體，在心底大聲重復(fù)：“不！不放！”

他猛然抓起了那段柳枝，裹起哥哥的身體，親自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