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戚無行折磨他。

可他更害怕身邊活生生的人，再死掉。

他快要不記得那對侍奉他的夫妻了，可他記得那時(shí)庭院里響起的慘叫聲，記得家奴扛著兩具尸體從后面離開時(shí)留下的血跡。

他不想有人死掉，哪怕這個(gè)人恨他，他也不想他死掉。

人為什么要彼此屠殺？

為什么綁匪要傷害他，為什么父親要?dú)⒌裟菍遗?，為什么戚無行要把他弄得那么疼，為什么……戚無行會死在草原上……

他太笨了，他不懂，什么都不懂。

他只想所有人都好好活下去。

天地四荒這么大，為什么總有人不肯讓別人好好活著？

蕭景瀾往戚無行懷里蹭了蹭，軟綿綿地小聲說：“你別死……”

戚無行沙啞地低笑著，堅(jiān)硬如鐵的手臂緊緊抱著懷中柔軟溫?zé)岬纳眢w，一滴淚劃過風(fēng)霜塵土侵蝕了半生的臉，悄無聲息地落在鐵甲中。

他的小廢物……這是他的……小廢物啊……

蕭景瀾左顧右盼，看到了戚無行手上皮rou翻卷的那條傷口，嚇得一哆嗦：“你……你的手……”

戚無行抬起手，麻木地看了一眼自己手抖時(shí)劃出的那道口子，想起了還被綁在軍醫(yī)營中的褚英叡。

懷里的小廢物那雙干凈得像湖水一樣的眼睛，擔(dān)憂又害怕地捧著他的手直瞧，手忙腳亂地吹了吹，哭唧唧地說：“你的傷口里進(jìn)沙子了……不疼嗎……”

戚無行嘴角輕輕動(dòng)了動(dòng)，努力擠出一個(gè)痛楚的笑，沙啞著聲音說：“不疼，你在這兒，我死了都不會覺得疼?！?/br>
蕭景瀾怯生生地幫戚無行處理好了傷口。

他拿著干凈的布，蘸著崇吾郡的風(fēng)蓮酒，慢慢幫戚無行清理掉傷口中的細(xì)沙。

擦著擦著，蕭景瀾又被猙獰可怖的傷口嚇得掉眼淚了：“你……你怎么傷到的呀……為什么不喊疼呢……”

戚無行用還完好的那只手揉揉蕭景瀾柔軟的頭毛，沙啞著說：“瀾瀾，邊關(guān)征戰(zhàn)，我受的傷比這重得多，若我喊疼，身后將士們又怎么還撐得住。久了，就感覺不到疼了?！?/br>
蕭景瀾淚汪汪地慢慢把戚無行傷口中的沙子清出來，布帛擦拭著翻卷的皮rou，又有新的鮮血滲出來，蕭景瀾被嚇得直哆嗦。

戚無行也不嫌他笨手笨腳弄的疼，沉默著輕輕撫過蕭景瀾的后頸，粗糙的指腹眷戀地反復(fù)摩挲不肯離開，連這點(diǎn)微小的觸碰，他都讓他魂不守舍極了。

世間為什么會有這樣溫軟的小貓，軟綿綿地窩在他懷里，笨唧唧地伸著小爪子給他療傷，哭唧唧地嘟囔著問他疼不疼。

這么柔軟的一團(tuán)小東西，來到他懷里，熨燙著他的心。

可偏偏卻有人想把他的小貓帶走，帶到一個(g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藏起來，不許他再得到。

他怎么能允許有人這樣做？

他不許，哪怕那個(gè)人是天子，他也不許。

信使還在客棧里睡著，蕭景瀾笨手笨腳地幫戚無行包扎好傷口，打了個(gè)丑丑的蝴蝶結(jié)。

蕭景瀾軟綿綿地說：“包好了……”

戚無行緩緩?fù)鲁鲆豢跓霟岬臍庀?，捏著蕭景瀾的后頸，沙啞著低聲說：“瀾瀾，今天京中信使來了，皇上有令，要我送你回京?！?/br>
蕭景瀾明凈的大眼睛里無法抑制地泛起喜色：“真的嗎！”

戚無行說：“真的?！?/br>
蕭景瀾不敢置信地努力咽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抓著戚無行的衣角：“你會……你會放我走嗎？”

戚無行今天很溫柔，很平靜，讓蕭景瀾笨唧唧的小腦瓜里生出了錯(cuò)覺，竟覺得這個(gè)已經(jīng)瘋魔的男人會放他離開。

戚無行笑起來：“小傻子，想什么呢？”

蕭景瀾開始覺得害怕了：“你……你不放我走……”

戚無行輕輕把他從床上抱起來，說：“來，瀾瀾，跟我去個(gè)地方。”

蕭景瀾不知所措地緊緊摟著戚無行的脖子，任由戚無行把他帶到了軍醫(yī)的營帳中。

這里有一塊大石頭，還有……還有一個(gè)被吊起來的人。

那個(gè)人昏迷著，下巴上一塊淤青。

蕭景瀾認(rèn)出了這個(gè)人，他驚恐地看著戚無行：“他……他……他怎么了……”

他記得褚英叡。

褚英叡曾經(jīng)在崇吾郡中找到他，問他過的好不好，說受大哥所托，要送他離開崇吾郡。

蕭景瀾那時(shí)被戚無行打怕了，怕得發(fā)抖，不敢相信任何人。

后來，他偶爾見到褚英叡，卻總是被戚無行緊緊箍在懷中，沒有再交談過。

褚英叡……褚英叡為什么會被綁在這里？

戚無行抬抬下巴，一個(gè)士兵拿著木桶，一桶冷水澆在了褚英叡頭上。

褚英叡昏昏沉沉地醒來，模糊的視線中看到蕭景瀾的臉，一個(gè)激靈驚醒，沙啞著說：“小少爺……”

蕭景瀾快嚇哭了：“你……你怎么了……”

褚英叡苦笑：“我辜負(fù)了皇后的囑托……小少爺……”

戚無行俯身在蕭景瀾耳邊輕輕呵氣，低沉的聲音像黃泉下魔物的低語：“瀾瀾，他想帶你走。”

蕭景瀾輕輕一顫，劇烈的恐懼從心中升起，在戚無行溫暖的懷抱中顫抖哽咽：“戚無行……你……你要干什么……”

戚無行說：“瀾瀾，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對不對？”

蕭景瀾怕得腿軟，幾乎要站不住了。

他怕極了這樣的戚無行，甚至想求戚無行狠狠地打他。

戚無行緩緩拔出一把匕首，輕輕放在蕭景瀾手中，沙啞著輕聲說：“瀾瀾，殺了他。”

蕭景瀾眼中恐懼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拼命搖頭：“不要……不要……”

戚無行握住了他纖細(xì)無力的手指，面無表情地命令：“殺了他，所有試圖把你帶走的人，我都要你親手殺了他?！?/br>
蕭景瀾哭著拼命掙扎：“不要?dú)⑷恕瓎鑶琛灰竽恪灰獨(dú)⑷恕瓎鑶琛也蛔摺也蛔吡恕灰獨(dú)⑷恕?/br>
褚英叡受大哥所托，照顧你，護(hù)佑他。

他怎么能殺人……

他怎么能殺掉這個(gè)一個(gè)人……

蕭景瀾的力氣太小了，他比一只垂死掙扎的小貓還要脆弱，他細(xì)瘦的手指握著匕首，戚無行粗糙蠻橫的大手握著他，狠狠捅向褚英叡的腹部，重重插進(jìn)去。

褚英叡悶哼一聲，嘴角有鮮血溢出來，卻不忍又憤怒地嘶吼：“戚無行你要?dú)⒈銡ⅰ恪惴胚^無辜之人……”

鮮血從血槽中流出，蕭景瀾眼前一片漆黑的劇痛。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庭院里是歇斯底里的慘叫聲，家奴們拖著冷掉的尸體，從花園中走過，淋漓鮮血染紅了院子里的花，飛濺的血滴在大理石磚的地面上，家奴們清洗了好久才洗干凈。

為什么……為什么他總會牽連無辜的人死去……為什么……總要有那些從未做錯(cuò)事的人……為他的錯(cuò)誤承擔(dān)代價(jià)……

七歲那年，他一時(shí)任性離家出走，讓戚無行父母慘死杖下。

如今，他想離開，卻又牽連到了只是受人所托的褚英叡……

戚無行握著他的手，再一次狠狠捅進(jìn)褚英叡胸口。

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