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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一點把刀尖放下,痛得像是在挖開他自己的心。不能……不能得罪此人……不能得罪秦湛文……太監(jiān)見戚無行服軟,笑得更加猖狂:"來人啊,給咱家把這樹砍了,做柴火燒。戰(zhàn)事緊急,主帥卻在陣前養(yǎng)花,像什么樣子……"后面的話,戚無行聽不到了。他拎著刀,慢慢地走向等在小院門口的將士們,嘶啞的喉嚨低聲說:"無事……無事……"一身血戰(zhàn)的累累傷痕沒有讓他倒下,沒有后援補(bǔ)給苦戰(zhàn)數(shù)月沒有讓他倒下。拋開皮rou,燒焦筋骨的痛沒有讓他倒下。那棵小小的,柔弱的槐花樹,被無情地斬斷,平靜地倒在風(fēng)沙里時,一陣巨痛卻猛地涌上心口。戚無行拄著刀踉蹌著跪下,口吐鮮血昏死了過去。他的那點念想……終究……保不住了……入冬了,歷州很冷,西北只會更冷。雪飄在風(fēng)沙粗糲的城墻上,也飄到中原寧靜的小城中。蕭景瀾在看著賬目。前些日子,褚英叡隨父親去了一趟歷河,想要加筑河堤,防止來年春汛成禍。他天生愛土木江河之術(shù),本想同行,為百姓安寧盡一份心力。可他如今已不是蕭景瀾,而是褚家的媳婦,族中長者不愿他出門,便只能留在家中,籌備年關(guān)祭祖的瑣碎之事。褚家待他很好,褚英叡……亦待他很好。知道他怕生怯人,便由著他日日待在后院閉門不出,有些閑言碎語,褚英叡也替他擋著。祭祖的鐵器不小心刺破了指尖,蕭景瀾急忙擦拭血跡,把蒼白的手指藏在袖中。這些鐵器是褚家祭祖的圣物,若是弄臟了,又要被老人家斥責(zé),惹來許多麻煩。外面敲著鑼,像是縣衙里在吆喝什么事。蕭景瀾從半開的窗戶里抬起頭,問門外的丫鬟:"什么事?"丫鬟說:"今年天冷的厲害,西北更冷,各地都在為西北的將士捐贈冬衣棉被,怕這個冬天不好熬。"蕭景瀾怔了怔。西北……戚無行,如今可還在西北?丫鬟說:"少夫人,您就別cao心這些事了。這種場面上的事,管家會打理好,您就別管了。"蕭景瀾緩緩關(guān)上窗戶,蒼白的手掌放在唇邊,用力呵氣。太冷了。這個冬天,真的太冷了。雪下的又碎又硬,細(xì)沙似的打得人皮rou生疼。西北……很難熬吧……蕭景瀾又推開了窗戶,說:"小桃,我寫封信,你托人替我送到云州去,好不好?"蕭家雖然敗落了,但他的父親叱咤朝堂二十年,總還有些積蓄。那些銀兩放在云州蕭家老宅里,由幾個蕭家的家奴打理。雖不知還有多少,但給崇吾關(guān)的將士買些棉衣被褥,總還是有些用處的。崇吾關(guān)太苦了,連戚無行這個主帥,都睡在鋪了一層薄絮的硬板床上,這么冷的天,怎么熬得過去。蕭景瀾寫了一封信,給云州的舊人,說起為崇吾軍捐贈一事。可信還未送出縣城,就先被送到了祠堂上。蕭景瀾跪在祠堂下,低著頭。老人手中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沙啞著怒聲質(zhì)問:"蕭景瀾!"蕭景瀾閉上眼睛,握著拳,低下頭。老人把那封信扔在了腳下,喘著粗氣:"蕭景瀾,我知道你是個大家公子,瞧不上我們褚家這點薄田小勢??赡氵M(jìn)了褚家,就是褚家的人,私自拿這么大一批銀兩送到西北,是何居心?"蕭景瀾低聲解釋:"祖爺爺,我聽到縣衙說崇吾郡守軍缺少衣食,才……"老人的胡子一顫一顫,快要氣笑了:"崇吾守軍?你是為了崇吾守軍?是為了你那守在崇吾的舊情人吧!蕭景瀾,你真當(dāng)我們褚家偏居一隅就什么都不知道嗎?"蕭景瀾臉色慘白,倉皇解釋:"祖爺爺,不是……我不是……西北……西北艱苦,我是親自嘗過那種滋味,才會傾盡家財為將士們購置冬衣……"老人渾濁的眼珠迸出譏諷的怒意:"嘗過?你當(dāng)然嘗過,從西北回來的兵,誰不知道崇吾郡的戚將軍有個小情兒,捧在手心里寵著。蕭景瀾,你舊情難忘老頭子我管不著,但你別污了我們褚家的臉!"蕭景瀾手指輕輕地顫抖著。舊情難忘……他對戚無行……舊情難忘了嗎……沒有啊,他沒有啊。他放下了,死心了,把自己當(dāng)做補(bǔ)償,去償還他欠下的那條命。他只是……只是不忍。那是邊關(guān),是尸山血海的沙場,是將士們拼上性命守住中原安穩(wěn)的防線。世人都說蕭丞相是jian臣,他是jian佞之后,活該遭此報應(yīng)。所以,他想要拿出jian佞的那點積蓄,為邊關(guān)的將士換來一冬的棉衣。錯了嗎?或許……是錯了吧。他生來就是錯的,從此之后,一步一步,都是錯的。老人的拐杖敲著地,他說:"蕭景瀾,我褚家在歷州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門戶,英叡喜歡你,別的事都可作罷了。但你悄悄送錢給舊情人,這件事傳出去,就是逼老頭子我自絕于祖宗靈位之前!"蕭景瀾慌忙認(rèn)錯:"祖爺爺,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老人敲了敲拐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小六子,上族規(guī)!"那個少年便捧了一本書上來,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老人。老人把厚厚的族規(guī)扔給蕭景瀾:"念你初犯,英叡又不在家中,我們這些老頭子若罰你太重,怕人說我們欺負(fù)你。你便在祠堂中抄這族規(guī),抄一頁,向祖宗靈位叩頭九次。抄完十遍,你就回家吧。"褚家的族規(guī)很厚很長,蕭景瀾一個人跪在祠堂里,一筆一劃地慢慢抄著。他無事可做,跪著和坐著都一樣難熬。夜很長,天很冷,蕭景瀾仰頭看著祠堂里的招魂幡,再次深深叩頭,低喃著自己也聽不清的話。抄了一夜還未抄完,天明時,蕭景瀾搖搖欲墜地跪在那里,蒼白的臉上已經(jīng)泛起了金紙般的顏色。“正家門之風(fēng)……令……子孫記……”蕭景瀾神情恍惚地低喃著,慘白輕顫的手指松松垮垮地捏著筆,寫出歪歪扭扭的字。小時候,他曾見過父親罰兄長抄過家規(guī)。他那時還年幼,也不知道哥哥犯了什么錯,大雪天里被父親趕到思過堂跪著抄家規(guī)。下人們說哥哥犯了大錯,差點牽連整個蕭家,所以要罰。才四五歲大的蕭景瀾偷偷包了點心去看哥哥,卻看到父親帶著下人在思過堂外放了一圈炭盆,從關(guān)外運(yùn)來的金貴炭火在大雪里燒得紅彤彤的,生怕凍壞了在里面思過的大少爺。可今夜沒有炭火,也沒有偷偷塞進(jìn)窗戶里的點心。這里不是相國府,不是蕭家。這里……不是蕭景瀾的家。褚英叡剛回家,就聽說蕭景瀾被祖爺爺拎去祠堂了,一夜都沒回來。他換了衣服來到祠堂,就看見蕭景瀾?yīng)氉怨蛟陟`臺下,正搖搖欲墜地抄著族規(guī)。褚英叡臉色不太好看了起來,大步?jīng)_進(jìn)祠堂里:“怎么回事?”小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