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夜，我卻毫無睡意，整個人清醒得過分。

這件事究竟該怎么告訴曹秘書，又要怎么措辭，才能讓他理解我想表達的意思，光是想著這些事情，就讓我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不知道從何著手。都是老王的錯，二十幾年前留下的爛攤子，居然要我來收拾。

雖然沒有做過DNA檢測，還不能百分之百確認這件事，不過我覺得這是事實的可能性很高。我第一眼見到曹秘書時就覺得他相當面善，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并不是因為我見過他，而是因為我見過年輕時的老王，只是兩人現(xiàn)在外表差異太大，我一時之間沒有聯(lián)想起來。

一想到曹秘書先前酒醉時絮絮叨叨的那些話，我的心底就感到一陣無來由的酸澀。在他祈求得到父親時，他的父親正在大學內(nèi)無憂無慮地讀書；在他希望父親能教訓欺負他的那些壞孩子時，他的父親與另一個女人踏上紅毯，在所有人面前交換了忠貞堅定的誓言；在他孤身一人尋找父親時，他的父親正享受著家庭的溫馨和樂。

這一切難道是老王的錯嗎？當然不是。

老王什么都不知道，也沒有任何人告訴他這件事，就在同一間公司內(nèi)，他的親生兒子與他擦身而過，他們卻素不相識。老王唯一的錯，或許就在于當年與曹學姐發(fā)生性關系時沒做好保護措施，以致于弄出了曹秘書這個意外。

如果現(xiàn)在告訴老王他有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兒子，即使必須為此與妻子爭執(zhí)，受到孩子的指責，老王也一定會把曹秘書認回家里去的，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一個爛好人。而對曹秘書而言，找到父親接著認祖歸宗，這樣真的就夠了嗎？

想著這些瑣事，不知不覺，我趴在桌上睡著了。

翌日早晨，我是被手機的鈴聲驚醒的，我睜開眼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不由得立即坐起身，來不及想自己是怎么到臥室床上的，便匆匆接起手機。手機那頭正是方小姐，她語氣曖昧地笑道：「早安，沈先生?！?/br>
「早?！刮矣行┟Ｈ?，大腦尚未清醒，思緒也異常遲鈍。

「雖然之前曹秘書已經(jīng)打電話來幫你們兩人請假了，不過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請示你?！顾D了一下，猶豫地道：「我應該沒有打擾你們吧？」

「打擾？什么意思？」我皺眉。

「你跟曹秘書……不是「那樣」了嗎？他今天早上打電話請假，用的是你的手機?！顾龕灺曅α似饋?，頗有幾分打趣的意思。

我一聽就明白了，顧不得多想，連忙義正辭嚴澄清道：「你誤會了，我跟曹秘書昨晚一起去喝酒，因為時間太晚了，所以他在我家借宿罷了，你別多想?！?/br>
方小姐連連應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我的說詞，在請示幾件工作上的事務如何處理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我在床上躺了片刻，感到身心都異常疲倦，昨晚睡眠不足的后遺癥，就是現(xiàn)在隱隱約約的頭痛。

過了片刻，臥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熟悉的嗓音喚道：「沈先生？」

原來曹秘書還在我家。

我一邊消化著這件事，忽然察覺不對，「我昨晚是怎么回到房間里的？」

「沈先生昨天在書房桌上趴著睡著了，今天早上是我把你扶過來的?！共苊貢鸬闷届o，神情似乎有些忸怩，最終尷尬地道：「對不起，我昨晚喝醉了，很多方面都給你添了麻煩，真的很抱歉?！?/br>
「沒關系。」我趕緊道，「你現(xiàn)在感覺還好嗎？」

「沒事，只是一點酒而已，過了一晚已經(jīng)沒事了?！顾鸬蔑w快。

我們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不過既然他這么回答，那也就罷了。我有點心虛地起身，察覺身上被換了睡衣，一時之間，心情著實十分復雜。我不否認，在我先前誤會曹秘書對我有意時，我曾經(jīng)意yin過他，但是到了現(xiàn)在，知道他是老王的親生兒子之后，那種感覺就變得愈發(fā)復雜了。

曹秘書沒有察覺我的異樣，語氣平穩(wěn)地道：「沈先生，我準備了簡單的早餐，因為先前叫不醒你，所以我擅自打電話替你請了假?！?/br>
所以方小姐才有了那樣的誤會。我有苦說不出，又不能責備他，只好咬牙笑道：「謝謝你，我知道了。」

「不用謝，其實都是我不好?！共苊貢坪跻琅f為昨夜的失態(tài)感到尷尬，但仍面無表情地致歉，「那些事情我從來沒有人可以說，昨晚喝醉一時就不小心說出來了，耽誤你不少時間，還讓你照顧喝醉的我，真的很不好意思?！?/br>
其實我根本沒有照顧他，只是把他帶回家，然后扔到床上罷了。但是這種時候也不必說實話，我隨便把這個話題搪塞過去，兩人一起來到客廳坐下吃早餐，彼此之間卻有一種奇妙的隔閡感，像是意識到彼此的不同，又像是出于禮儀而維持一段距離一般，明明誰也不說話，氣氛卻也不算僵硬。

迅速吃完早餐，我坐在餐桌旁，瞧著他動作利落地清洗碗盤，心中卻是相當感慨。關于他的父親這件事……我打算趁著今天跟他稍微談一談，也未必要得出什么結果，只是他找了父親這么久，我實在無法明知事實卻故意隱瞞下去。

等他洗完碗盤，回到我面前坐下時，我清了清嗓子，對他道：「曹秘書，我已經(jīng)知道你的父親是誰了?！?/br>
他一怔，臉上卻沒有出現(xiàn)任何一絲喜色，反而只是抿住了唇。

曹秘書或許是在緊張，也或許是準備認真傾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然而那副模樣實在讓人無話可說。他并不可憐，世界上多的是比他值得憐憫的人，但在看著他的時候，我卻會感到無來由的一陣沉重情緒。

「抱歉，我先前的猜測是錯的，你的生父不是當年的社團指導老師?！刮彝ｎD了一下，打量著他微愕的臉孔，繼續(xù)道：「你的父親是當年管樂社的社員之一，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大學畢業(yè)后就結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新的家庭，我想他應該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曹學姐過世了……即使如此，你也還是想知道他是誰嗎？」

他神色一僵，也說不出是什么情緒，眉毛逐漸皺了起來?！杆呀?jīng)結婚了？」

我點了點頭，故意不去看他的神情，自顧自道：「他大學畢業(yè)后就結婚，跟現(xiàn)在的妻子撫養(yǎng)一對子女，兒子今年剛上小學，女兒才三歲?！?/br>
然后曹秘書就沉默下來了。

看得出來，他大概正在思考什么事情，只是眉頭皺得死緊，如同正在思索什么千古難題似的，整個人顯得相當糾結。他或許想要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我的這些話，無疑讓他生出了一絲猶豫。或許他可以永遠不去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