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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是這樣快,從來不會等待。1945的春天彷佛尚在昨日,邁克爾半睜開眼睛,腦中浮現(xiàn)出昆尼西年輕的樣子——那身田野灰軍裝,散開的領(lǐng)口,露出一截白色的襯衣領(lǐng)子。雖然激戰(zhàn)剛剛結(jié)束,他仍舊保持著潔凈的姿態(tài),光籠罩他,他就像個天使……“唉,這可怎么辦,”邁克爾喃喃,脖子酸痛無比,“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呢……”剛才那是個夢,他想起來了。沒有1990年,還早得很,他可不一定能撐到那時候。現(xiàn)在是1956年的冬季,冬季,雪即將落下。“圣誕市場,”邁克爾蠕動嘴唇,“弄棵圣誕樹……別忘了槲寄生……”他又睡著了。這次他睡在一張沙發(fā)上。這沙發(fā)可不怎么樣,扶手硬得要命。邁克爾半睡半醒,總感覺有件事還沒做。可能是工作,他得多攢點(diǎn)兒錢。瑪麗說得對,一個富裕的老單身漢總還能對付過去,要是沒錢,那必然要露宿街頭。工作,邁克爾動動手指,還好他擁有一家農(nóng)場,實在不行賣掉農(nóng)場,那點(diǎn)錢也能湊合一段時日……啊,這是他的家,農(nóng)場的房子。得給沙發(fā)換套新墊子,軟一些的那種。等醒了就立刻開車去城里……就在這時,廚房里響起了細(xì)碎的動靜,邁克爾努力側(cè)過臉,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金色影子。“你下班啦?”邁克爾下意識說,“今天不加班?”“不?!庇白诱f,聲音遙遙的好像隔著水霧。“明天加班嗎?”“不?!?/br>“明天休息,去瑞士玩吧?叫上夏莉,問問她和弗蘭茨要不要一起去?”“嗯?!?/br>影子忙碌著,腰背挺得筆直?,F(xiàn)在是哪一年?邁克爾說不清楚。1956年?1950年?1975年?……“唉,”他重重地嘆口氣,“我愛你,”他說,用德語,“卡爾,我愛你。”影子沒有回答。邁克爾等了許久,慢慢撐酸痛的眼皮。鼻子疼得要命,他使勁擤鼻子,慶幸自己仍身處1956年,他的大學(xué)生還活在人間,并且有位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的法國佬照顧。“感謝上帝……”邁克爾撐著無力的身體跪下,“求您……”上帝真的存在嗎?也許存在,也許不存在。邁克爾堅信神的力量,但上帝似乎厭棄他——畢竟他深愛著一個同性,還做出過那么多不可饒恕的壞事。禮拜三,邁克爾的感冒仍未好轉(zhuǎn)。他托前來探望的“勺子”幫他買了些吃的東西,堆在廚房的小木桌上。“勺子”居然還買了瓶紅葡萄酒,信誓旦旦地說,對付感冒,只消加熱紅酒喝下去睡一覺,保證第二天就能痊愈。“除非我想死得更快點(diǎn)兒?!边~克爾有氣無力。他喝了杯熱牛奶,盡管沒有胃口,咬著牙吃了塊軟面包配罐頭豌豆湯。吃飽了正要休息,門敲響了,門房說,樓下有位“挺精神的”先生想要見見邁克爾。“不見?!?/br>“他從慕尼黑來?!?/br>慕尼黑!邁克爾的睡意消失了,趕忙同意。沒過幾分鐘,門被敲響了,邁克爾激動地打開門栓,迎接他的卻是一記憤怒的拳頭。第80章-看不出來,加布里埃爾?羅舒亞看不出來,加布里埃爾?羅舒亞瘦得像棵發(fā)育不良的白樺樹,拳頭居然驚人得結(jié)實。當(dāng)然,這完全可能是邁克爾由憤恨和嫉妒而造成的片面印象。總而言之,羅舒亞一拳就放倒了邁克爾,然后迅速地關(guān)上了門并反鎖。法國佬漂亮的皮靴擦得晶晶亮,不換鞋子就在別人屋子的地板上走來走去,可真他媽不是什么良好的教養(yǎng)。屋子的主人邁克爾仰面朝天地躺著,鼻子火辣辣地往外冒著液體——肯定是血,他用手抹了把臉,“cao”,他罵了聲,掙扎著想爬起來。羅舒亞給了他一次機(jī)會,他坐了起來,接著捱了一腳。羅舒亞居高臨下地盯著他,活像盯著頭待宰的牛。“我真想不明白,”法國佬講起了英語,令人驚訝地是,口音中并沒有太多的法國腔調(diào)——有些女人稱之為“優(yōu)雅”——“親愛的卡爾怎么會為了你這種——抱歉,但我說的是事實——你這種垃圾而情緒波動——”邁克爾呼哧呼哧地喘氣,眼前金星亂飛,血流了一會兒,打濕了他鬢角的頭發(fā)。他一定看起來又悲慘又丑陋,羅舒亞沉思片刻,對邁克爾的尊容評價道,“家禽?!?/br>“滾你的蛋!你這個青蛙——”羅舒亞輕蔑一笑,“沒問題,我是只青蛙,但你呢?你是個美國人……哦,貨真價實的美國人,自私自利,只想著自己:看看,我剛剛提起了卡爾的名字,你卻只顧著罵我。您是頭豬,先生?!?/br>最后這句他用了德語。對,豬,以前昆尼西也用這個詞抨擊過邁克爾。德國人老喜歡用動物來當(dāng)臟話,也許因為他們想象力過于匱乏。豬、猴子、雞……奇怪的是,德國人異常熱愛吃豬rou,甚至連豬的內(nèi)臟都吃。邁克爾積蓄了一些力量,第二次爬起來。羅舒亞已經(jīng)徑自拉開椅子坐下,掏出香煙點(diǎn)燃,吸了一口,“要來一根嗎?”“從我房間滾出去?!边~克爾坐在地板上,“他媽的,快滾!”“要不是為了卡爾,我可不愿在這種簡陋的……”羅舒亞打量著廚房,又把目光落到凌亂的床鋪上,“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卡爾怎么了?”邁克爾捂住鼻子。血漸漸止住了,鼻腔內(nèi)依舊火辣辣地疼。圣誕節(jié)馬上就到,羅舒亞定然放了假趕過來——世上沒比法國人更好吃懶做喜歡放假的了,邁克爾用衣袖擦拭鼻子下方的凝血?!拔易罱娺^他,他挺好的——”“他不算很好。”羅舒亞說,換成了英語,用那種討厭的腔調(diào),“不過,這已經(jīng)與我無關(guān):他和我掰了?!?/br>邁克爾滿腦子都在嗡嗡作響,羅舒亞那拳威力十足,可能引起了輕微的腦震蕩,“——掰了?”“我說的是英語,費(fèi)恩斯先生?!?/br>“他媽的,掰了?”“意思是,我們分手了?!?/br>過了幾秒,或者是一分鐘,邁克爾腦子里的噪音慢慢靜止,歸于一道尖銳的嗡鳴,“哦,”他扶著桌子腿站起來,搖搖晃晃。這下?lián)Q他居高臨下地俯視了,“你們,”他歪著頭,羅舒亞正解開大衣,毛呢的好料子,“掰了?”“對,”羅舒亞叼著煙,毫不介意地把煙灰抖到桌面上,“我去見他,陪他過圣誕節(jié),他對我說,‘是時候結(jié)束了’?!?/br>“哦?!边~克爾晃晃悠悠,他沒辦法控制兩條腿,只能蜷起一條站著,“哦,”他咧開嘴角,“哈哈——”這聲傻笑會導(dǎo)致可怕的后果,比如羅舒亞惱羞成怒的謀殺,而邁克爾的尸體會在一周之后才被發(fā)現(xiàn)。邁克爾轉(zhuǎn)過頭,羅舒亞脫下大衣,里面是干凈的毛衣和襯衫,沒有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