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渡劫境界者一樣，楚危樓的意識被包裹在過去的記憶當(dāng)中。

    他天生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又和這一世的父母親朋緣淺，亦又欲輕，過去的經(jīng)歷并沒有什么能夠困得住他。

    正常而言，楚危樓這樣淡泊的性格該是最適合修仙的，可當(dāng)過去的重重記憶逐漸褪去、他即將醒來的時候，突遭變故。

    如果這一世的人生算是在陽光下無趣而平庸的一生，楚危樓就像是從光芒里的普通日子被猛地擲入了冰冷黑暗的湖水當(dāng)中，陰冷、黑暗、潮濕的記憶驟地沖向了他。

    黑夜，傾盆大雨。

    海浪急促地拍打岸邊，一個衣著樸素的男人跪在礁石上，渾身都被大雨淋透。

    楚危樓似是少年的年紀(jì)，被他緊緊地?fù)г趹牙铩?/br>
    他十分懵懂，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聽到男人的胸膛里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似乎在恐懼著什么。

    楚危樓不懂，可他感受到了男人的恐懼，亦害怕了起來。

    “爹……”稚嫩的聲音從他口中發(fā)出，帶著些瑟瑟發(fā)抖。他抓著男人的衣襟，低低地說，“我想、我想回家……”

    男人低下頭，顫抖地?fù)崦哪橗嫛?/br>
    “阿樓，不怕，不怕……爹在這里。”

    轟隆———！

    一道閃電劃破雨夜，父子二人一同驚懼地抬起頭。

    抬頭望去的那刻，男孩的呼吸一窒。

    他看到三個人高高在上地懸浮在天空之中，閃電照亮了他們的錦衣玉袍，雨水避著他們落下。

    三人身后黑暗的大海之中，一條白龍破水而出。

    它的身體比山還要龐大，仿若可以撐天辟地。偌大的黑海似乎也只不過是它的一隅之地。

    閃著寒光的白鱗滾落下海水，白龍下身在海中緩慢移動，龍頭卻在云霄天際中，不怒自威的龍吟如同索命符。

    在如此龐大的壓迫之下，父子二人連呼吸都微弱了下來。

    “——楚遠(yuǎn)之，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懸浮在空中的其中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天地似乎都在震動。

    楚遠(yuǎn)之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摟緊楚危樓，咬牙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放過我的兒子！”

    “放肆！”另外一人輕視冷笑地說，“黑龍一族本就是低劣不堪，如今又出現(xiàn)此等混血的孽障，污我龍族威嚴(yán)，他比你更該死！ ”

    “要怪便怪你自己吧?！钡谌齻€人冷冷地說，“人類賤民也敢覬覦我龍族之女。既然黑龍族五公主因你而死，這孽障也一同去了吧?！?/br>
    楚遠(yuǎn)之臉色蒼白，嘴唇顫抖。

    他原本把兒子死死抱著，如今卻突然松開了他。

    “阿樓?！背h(yuǎn)之顫抖地在他耳邊說，“你擁有龍族血脈，你一定可以變回龍?zhí)与x這里……不要回頭，活下去！”

    少年下意識伸手去抓父親的手，可楚遠(yuǎn)之已經(jīng)決意至此，他猛地將兒子推入海中，男孩只撕下了他的一片衣袖。

    撲通！

    少年浸入冰冷黑暗的大海之中，他嗆著氣，要被淹死了。他拼命掙扎著轉(zhuǎn)過頭，卻看到赤紅的血霧籠罩著海面，向著四處不斷擴(kuò)去。

    記憶中，少年痛得肝膽欲裂，生生地將手心攥出血來。

    從小以人類身份、從未學(xué)習(xí)過龍族本事的他，竟然真的化形成一條年少的黑龍，不論如何努力逃離，仍然甩不掉身后的成年白龍和頭頂化成人的龍族。

    他們明明有直接殺了他的能力，卻一直逗弄于他。少年黑龍很快遍體鱗傷，不少鱗片都被炸開，露出了里面的血rou。

    其中這個三弟似乎性情最暴戾殘酷，不僅用法術(shù)隔靴搔癢地攻擊他，還要笑談楚遠(yuǎn)之的尸首是如何被海中生靈撕咬吞食的場面。

    少年黑龍雙眸充血，心中憤恨殺意如浪潮般兇猛呼嘯而來。

    與此同時，洞府中的楚危樓的額前盡是薄汗，他薄唇緊抿，周身的真氣震得地面嗡嗡作響，竟然有走火入魔的趨勢！

    “這是怎么了？！”江毅然蹙眉道。

    沈燼神色更是陰沉不定。

    他也無法確定楚危樓會回想起哪一個片段、又會想起多少過去，內(nèi)容是否與虞綰相關(guān)也都是隨機(jī)的未知數(shù)。

    自從從師父闕塵真人那里得知虞綰這幾個徒弟本來的命盤的時候，沈燼就知道不會這樣簡單。

    那仙藥只能管用一次，對基本只有一個心魔的普通人也夠用了?？烧l知道師姐這些苦大仇深的徒弟們心中有幾個心結(jié)？

    精神世界里，楚危樓一直在那片海中奔逃打轉(zhuǎn)，忍受龍族三兄弟的嘲諷和傷害。

    這已經(jīng)是被記憶困住的表現(xiàn)，無法結(jié)束，沒有盡頭，直到真氣紊亂而死。

    就在此時，原本陰云的天空中忽然撕開了一個口子，仙藥發(fā)揮了它的作用。

    它強(qiáng)勢地打破了這段循環(huán)的回憶，楚危樓得以和記憶中一樣，突破了這層海域。

    再往前游，就要離開龍族領(lǐng)域了。

    龍族們的樂子也找夠了，其中一人伸出手，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水系法術(shù)呼嘯著沖向他。

    少年已經(jīng)筋疲力竭，他轉(zhuǎn)過頭，在紊亂的水流中陰冷狠厲地盯著這幾個人，他死也要記住他們的樣子！

    水系攻擊鋪天蓋地的涌來，想象中的痛苦卻并沒有出現(xiàn)。前一秒還危險的水流在他面前迅速凝結(jié)成冰，冰墻硬是生生抵住了海浪。

    少年已經(jīng)呆住，就聽到那三兄弟其中一人冷冷地說，“怎么，我龍族處理自家事務(wù)，天界之人也要插手嗎？”

    第16章 016

    隨著他們的話，海中的少年也轉(zhuǎn)過頭，他驟地呆住了。

    藍(lán)天無云，驕陽刺眼。

    一名女子從空中踏風(fēng)而來，她白色的霓裳裙擺波光搖曳，恍如輕云拂日，翩若驚鴻。

    她腳尖輕點，落于結(jié)冰的海面上，如墨般的烏發(fā)緩緩飄動于身后。

    少年還沒回過神來，便聽到她淡聲道，“本座虞綰，見過各位?！?/br>
    縱使龍族多么跋扈自傲，外人面前也會留一些分寸。

    其中一個化成人形的龍族冷冷地說，“仙子剛剛出手，莫不是想要多管閑事？”

    虞綰抬眼，清遠(yuǎn)淡泊的細(xì)長眼眸沉沉地注視著他們。

    “稚子無辜。既然已經(jīng)處置他的父母，為何不能放他一條生路？”

    “自然不能！”龍族三弟冷冷地說，“龍族血脈高貴，絕不允許這樣的小雜碎存活世間，敗我族名聲！”

    為首的大哥也陰沉地說道，“這位仙子，若是你現(xiàn)在離開，本座還能放你一條生路。如果你執(zhí)意多管閑事……這無盡之海，本也歿了許多天界之人，也不怕再多一個。”

    虞綰垂眸。

    “既然如此，便沒什么好說的了。”

    她生得極美，確是天人之姿。氣質(zhì)又疏離淡遠(yuǎn)，如此沉靜，好像并沒有什么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