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這個診療室里的所有人，比起這個診療室外的所有人，她是最有實(shí)力接近現(xiàn)實(shí)的人。

到了這個時候……

簡沐姿竟然忽然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可笑。

因?yàn)獒t(yī)學(xué)專業(yè)，她不知該喜悅還是該難過。

那些旁人聽起來晦澀難懂的受傷狀況，到了她這里，卻是異常明了。

然而明了伴隨著錐心之痛。

因?yàn)樽銐蚯逦拿靼祝苑吹谷缌柽t般折磨著她的所有。

……

簡沐姿拒絕了陳飛去借輪椅的提議。

她得走過去。

走到ICU門口。

她的愛人，不過是與她一門之隔而已。

她得用最好的狀態(tài)迎接她。

迎接她出來。

……

從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簡沐姿一直沒能見到溫楊。

她記憶里關(guān)于溫楊的最后一個畫面……

還是早上分開以前，對方微笑著揮別說“再見”。

她今天沒有說“再見”。

因?yàn)闇貤顝淖蛲黹_始就在拿周末的電影之約打趣她。

她耐不住溫楊的叨擾……

自己好像就是喜歡上了這么一個偶爾小孩子心性的家伙。

她故意沒有說“再見”，也故意沒有跟對方揮手道別。

她就是覺得，得施以懲戒、小小懲罰。

她只是想小小的逗弄一下她的愛人，讓那個家伙少說些奇怪的話。

畢竟他們都清楚，周末的電影之約于彼此真正的意義。

但是……

她不該不說“再見”的。

也不該想要懲罰對方的。

她不該……

什么都不該……

沒能說出口的“再見”，最終釀成了ICU門外的無限悔恨。

她甚至開始覺得……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

ICU，重癥監(jiān)護(hù)室。

每天有固定的探訪時間：

下午16點(diǎn)至16點(diǎn)30分。

除此以外的任何時間，非重癥監(jiān)護(hù)室醫(yī)務(wù)人員不得入內(nèi)。

ICU是除手術(shù)室以外，整個醫(yī)院里最不需要家屬陪同的區(qū)域。

走廊未設(shè)立任何座椅區(qū)域，因此非探視時間，走廊上俱是空蕩。

也不知陳飛和劉易從哪里找來了兩把椅子。

一把遞給了簡沐姿，一把遞給了溫國棟。

……

不能見到的好友，能見到的顧言銘。

喬慕君站在顧言銘身邊，看了看顧言銘，又看了看簡沐姿。

許久未主動招惹顧言銘，不曾想再次相見竟是在如此境遇下。

她的眼淚在趕來醫(yī)院的路上流了太多……

見到此刻眼眶仍然含淚的顧言銘，到底有些不忍心。

喬慕君走上前，拍了拍顧言銘的肩膀。

“顧言銘，羊羊能挺過去的?！?/br>
這句安慰的話，未必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

顧言銘也不知為何，似乎是被喬慕君提醒了一件事。

他走到簡沐姿跟前，躬下身，

“簡醫(yī)生……這是羊羊讓我交給你的……”

沾了血的手機(jī)屏幕脆成了幾朵血花。

別樣的血色，就這么直愣愣的擺在了簡沐姿的眼前……

“什么？”

簡沐姿似是沒聽清。

可她的視線卻直直的盯著顧言銘攤在她眼皮底下的東西……

她直直的盯著那部手機(jī)。

那部熟悉又陌生的手機(jī)。

那還是上半年溫楊生日時候，她親手送出的生日禮物。

如今卻成了這幅樣子……

嗜//血的魔鬼，吞噬了她的全部心神。

……

“我們……我們要救她出來的時候……她要我在車?yán)镎沂謾C(jī)……她讓我交給你……”

溫楊插管前最后的話……顧言銘咽進(jìn)了肚子里。

他沒能講述在插管之前溫楊咳了多少血。

他也沒能說出口，這其實(shí)是溫楊清醒時刻最后的話。

有些事情，在那一刻，在這一刻，顧言銘已經(jīng)明了。

他明白了，簡沐姿之于溫楊一如溫楊之于簡沐姿。

……

簡沐姿下意識伸出了手，與顧言銘交接了溫楊的手機(jī)。

手機(jī)隨即被簡沐姿擱在了自己的腿上。

最終，眼淚與血跡在手機(jī)的屏幕上交會。

她從制服口袋里拿出了紙巾，專心擦起了屏幕縫隙里的紅。

她至今不肯承認(rèn)，這些紅是人的血。

她至今不肯承認(rèn)，這些紅是溫楊的血。

被屏幕的碎玻璃劃破指尖也絲毫不覺。

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血，哪里比得上現(xiàn)在躺在ICU里的人。

……

午飯時間，溫國棟和簡沐姿安靜的吃著旁人買來的午餐。

明明是現(xiàn)場最為悲痛的人，明明是現(xiàn)場最沒有食欲的人，然而在這個需要補(bǔ)充體力的時候，卻都犟著胃口、吃下了餐盒里的東西。

簡沐姿甚至比平常多吃了一些。

雖然吃完以后就在衛(wèi)生間里待了許久。

16點(diǎn)，ICU主任與夏良打了個招呼。

一次只能進(jìn)入一人的ICU，溫國棟進(jìn)去了。

偶有一刻，簡沐姿是慶幸有溫國棟在的。

有溫國棟這個毋庸置疑的家屬存在，至少她不必親眼看到無法接受的失去。

她的身體……從接近16點(diǎn)開始就在微微發(fā)顫了。

她終究是起了身，不愿繼續(xù)坐著。

……

溫國棟只進(jìn)去了5分鐘……

或許還不到5分鐘。

出了ICU的門就開始嚎啕大哭……

滄桑的男聲帶著半輩子的經(jīng)歷與過往，還滿含著一位父親的心疼。

其余人也都跟著溫國棟的哭聲一同落淚……

又遑論簡沐姿。

忍了一下午的情緒，又跟著溫國棟悲愴的哭聲紛至沓來。

她簡沐姿對著白墻，又讓眼淚布滿了面容。

……

“沐姿……”

抽噎到無法站立的男人走到了簡沐姿身后。

他斷斷續(xù)續(xù)，

“你去看看羊羊……她需要你……”

30分鐘的探視時間，唯一的父親卻是最快時間出來的人。

躺在里面的人是他的心肝寶貝，卻也是另一個人的全世界。

溫國棟到底沒能成為一個自私的父親。

站在女兒的床側(cè)、小心翼翼撫上溫楊手臂的那一刻……

他忽然意識到，如果有一個人可以帶回他的孩子，如果有那么一個人……

他毅然決然地轉(zhuǎn)身，雖然轉(zhuǎn)身后就淚如雨下、雖然走出幾步以后就抑制不住心里的錐心之痛……

“你快進(jìn)去吧……你得帶羊羊出來……”

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帶他的女兒出來，他最清楚會是誰。

……

走近ICU的那一刻，席卷全身的恐慌忽然之間通通涌進(jìn)了簡沐姿的心房。

這還是那個淡定的她么？

這還是那個淡然的她么？

這還是那個冷漠的她么？

全都不是。

這一刻，僅僅一門之隔，她忽然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害怕的膽小鬼。

可……下意識攥手中的手機(jī)阻擋了她進(jìn)一步讓心里的恐懼?jǐn)U大。

她停在門邊片刻，終是走進(jìn)了ICU。

而后便像一只提線木偶般穿上了探視服和鞋套，一一戴上口罩、帽子……

ICU主任帶著她走近了她的愛人……

……

所有的預(yù)計(jì)與料想……

所有在腦海中構(gòu)建過的可能畫面……

都不抵這一刻的淚眼滂沱。

那個被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