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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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焰子哥哥。他剛從開水房拎開水回來,看到駱揚(yáng)發(fā)了瘋似的撞我腦袋,扔掉熱水瓶就沖了過來。他把我緊緊拽在懷里,雙手輕輕撫摸我紅紅的額頭,一遍又一遍問我:小韻!你怎么樣了,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我伏在他懷里嚎啕大哭,焰子哥哥便憤怒得漲紅了臉,眉頭揚(yáng)得老高,像一副鋒利的雙刀,深邃的眼睛里放出可怕的眼神,他指著蹲在地上捂著鼻子痛苦不堪的駱揚(yáng)血氣方剛地吼道:你他媽找抽呀!我敬你一聲駱叔,你他媽卻整個一畜生!禽獸!殺人魔!你想撞死我的小韻?。∧悄阆葐枂栁仪裱娓刹桓?!有種你試試! 正此時,傳來一陣嘰嘰嘰嘰聲音,急促得緊,原來是病床旁邊的心電儀的警報響起。我看到那紅色心電圖突地竄起老高,曲曲折折的,一峰又一峰,然后卻猛一個平剎,就變成了直線。 我只聽見自己聲嘶力竭地叫了一聲奶奶,然后就昏過去了。 奶奶走了。我從一個悲戚的夢中醒來。好多雙驚喜而又悲傷的眼睛看著我,我卻定定地盯著灰跡斑駁的天花板,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流到耳朵里。 他們好吵啊,吵得我聽不到奶奶的聲音,奶奶站在一個空曠無人的原野,慈祥地跟我講話,可我卻只聽得見耳畔他們嘈雜的聲音:醒了,醒了,小韻醒了!焰子哥哥、大熊、小康、白亮、jiejie他們都在,眼里噙著晶瑩的淚花??墒?,我卻再也看不到奶奶的眼睛了。我努力在人群中搜索,尋找著那雙慈祥的眼睛,瘋了似的哀嚎著。 jiejie捂著嘴跑出去了,白亮追了出去。大熊定定在站在旁邊,小康倒了杯水送過來,焰子哥哥緊緊拽住我的手,泣不成聲地望著我。 奶奶呢?我沙啞著問。 奶奶走了。焰子哥哥哽咽著說,小韻乖,奶奶要安靜地上路,別哭啊。一爐火盡,奶奶就成了一捧骨灰。下葬那天,我抱著骨灰盒,披麻戴孝走到墳場,兩個披著雪白經(jīng)袍的牧師一路跟著,替奶奶誦殮葬經(jīng),超度亡魂。他們手持蠟燭,燭光似雪。 那是一個陰天,天被烏云壓得低低的,霧藹重重,幾只杜鵑凄厲地啼叫著,仿佛世界末日。牧師凄惶地念著:前往天堂的慈祥老人,請別懼怕烏云,那是我父設(shè)置的迷煙,你會穿越;請別懼怕山路,那是天國必須的險途,愿主保佑,阿門。 末了,喪客們紛紛散去。mama這幾天忙著奶奶的葬殮之事,幾日幾夜沒有合眼,累得站不穩(wěn)腳跟,我讓焰子哥哥扶她回去休息。小姑則哭啞了嗓子,眼睛腫得鼓鼓的。她呆呆地望著奶奶的墳?zāi)?,用嘶啞的聲音對我說:小的時候,我們過著窮苦的生活,卻是那樣開心。記得有一次,我偷偷跑去看一場戲,那個戲班是從城里來的,他們穿著我從沒穿過的美麗衣服,戴著我從沒戴過的漂亮頭花。那位慈祥的團(tuán)長阿姨瞧見我可愛,便送給我一個紅紅的蘋果。那時候我連蘋果是什么都不知道,更沒有吃過。所以,那個香香的蘋果,對我充滿了回憶。可我卻舍不得吃掉它,想拿回去跟媽一塊兒分享。于是我把它放在衣兜里??晌覅s敵不過那誘人的香氣,于是就把手伸進(jìn)去,用大拇指摳一點出來,放到嘴里嘗嘗鮮。就這樣,我一路走,一路摳,到家的時候,那個蘋果就給我挖出一個大大的窟窿來。當(dāng)我把這個蘋果遞到媽眼前的時候,她就哭了。 我聽著小姑講述著令人垂淚的往事,怕她再這樣講下去會崩潰,便勸她道:小姑,別說了,過幾天還得登臺演出,別哭得開不了口了。懂事的小表妹婷婷便扶著小姑回去休息了。偌大的墳場,就剩下我一個。我哀戚地癱在地上,看著墓碑上奶奶慈祥的照片,兒時那些記憶瘋狂涌起。這個可憐的女人,中年喪夫,晚年喪子,還沒來得及享受人間清福,就早早撒手長辭。那一炷香火,就像一縷靈魂,消散在空氣中。 我一直沉淪于那些揪心的往事中,直到有個人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我緩緩回頭,哀傷地看了那個人一眼,是杜世菊,穿著一襲白衣。她把一株白得冷艷的菊花放在墓碑前,點了三支香插上,又拜了三拜。 我想,她應(yīng)該一直都隱匿在某個角落,怕給人認(rèn)出來,等到人們都散盡,才敢走出來,給奶奶獻(xiàn)上一束鮮花。 然后,她拉著我的手站起來,說:陪我走走好么?我點點頭。我想此時,我們都需要有人來聊以慰藉,索性就不管對方是誰。我們走出墳場,便來到一座公園。道路兩旁是郁郁蔥蔥的銀杏樹,蝴蝶般的樹葉隨風(fēng)翻飛。遠(yuǎn)處的花壇里,盛開著白色的八仙花,像極了奶奶墳上的白紙圈。 江遠(yuǎn)海是你父親?杜世菊打破沉默。 我吃驚不少,但立刻就淡然回答:嗯。 你叫江韻?她又問。 嗯。我機(jī)械地回答著。 那知道邱光福是誰嗎?她開始進(jìn)入能牽動我神經(jīng)的話題。 我點點頭,他是我干爹。我們在一塊如茵的草坪盤腿坐下。杜世菊深思了一會兒,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么?我看著她,眉心那顆美人痣漂亮極了,她有著奶奶般的慈祥與溫柔,最重要的是,奶奶也是那樣喜歡給我講故事。 很多年前,在一個偏遠(yuǎn)的小山村里面,有一對從小長到大的青梅竹馬的戀人。他們牽手走過了二十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們無數(shù)次幻想著要走到地老天荒,不離不棄,于是私定終身。但是女孩子的父母覺得那個男孩子不務(wù)正業(yè),就不擇手段地拆散他們,逼那個男孩到外地打工,然后騙女孩說,他在外面受工傷死了。女孩子從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歡,誓不嫁人。 后來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個女孩嫁給了一個她并不愛的而且比她大十多歲的男人。當(dāng)她懷上那個男人的骨rou之后,卻無意中打聽到她愛的那個到外面打工的男孩并沒有死,他還活著。于是,她生了孩子之后,就義無返顧地跟她心愛的男人私奔了。小韻,你說,她這一走,對那個比她大十多歲的男人公平嗎?對那個剛出世的可憐孩子公平嗎? 我怔怔地看著她,她眼里滿是閃閃的淚花。我知道,她講的就是她自己。對于這個故事,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她選擇跟自己心愛的男人離開,也許是對的,她有權(quán)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一輩子困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地方。至于那個孩子,或許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我淡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說:在愛情面前,你是偉大的。在母愛面前,你是失敗的。也許任何決定,本來就是兩面針,不能僅僅用對錯去判決。 杜世菊也笑笑,摸了摸我還扎著繃帶的頭,那是給駱揚(yáng)撞的,到現(xiàn)在還隱隱生疼。她想了想,說:小韻,阿姨能求你件事兒嗎?我像聽錯似的說:我能幫你什么嗎?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幫你。 杜世菊便感激地笑了:在醫(yī)院畫畫的那個小孩兒連華,他是那個孩子同母異父的弟弟。他從小就知道他還有個哥哥,十分掛念他。小華是個少見的懂事孩子,內(nèi)心也無比堅強(qiáng)。可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孩子,卻不幸身患疾病。他得的是腎炎,醫(yī)生說現(xiàn)在情形已經(jīng)很危險,必須換腎。我跟他爸爸去配型,都失敗了。醫(yī)生說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型□□,就等于是大海撈針。所以,小華活下去的希望極其渺茫。我想在他走之前替他完成愿望,替他認(rèn)回他哥哥。 她的話像一道厲閃,劈得我一陣眩暈。小華是如此單純善良,卻疾病纏身,小小年紀(jì)就即將離開這個五彩繽紛的人世。我突然覺得生命薄如蟬翼,風(fēng)一吹就破了,再也補(bǔ)不回來,就像奶奶隨風(fēng)輕逝一般。 你要我怎么幫你?我怔怔地問。 我不知道。杜世菊黯然神傷,他一定是恨我的。所以我把這件事交給你了,好嗎?你只要盡力去幫我,就可以了,好嗎?我會一輩子感激你的。我便一口答應(yīng)了杜世菊,其實我自己心里也沒底。我太了解焰子哥哥了,他因愛生恨,想要做成這個說客,不是一件易事。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mama和jiejie正在收拾奶奶的遺物,焰子哥哥則在搬那些笨重的家具。我像散了架似的靠在門桓上,有氣無力地說:你們……你們要做什么? mama正疊著一件舊得發(fā)灰的深藍(lán)色旗袍,她聽見我細(xì)如蠶絲的聲音,把旗袍放到梳妝臺上,走過來,看著我頭上纏著的紗布,說:摘了吧。葬禮都結(jié)束了,還戴著它干嘛? 我想,mama是把醫(yī)生給我扎的紗布當(dāng)成孝巾了吧。我這才覺得腦袋依然悶疼得厲害,像是給人在里面煨了一堆帶火星的木炭,灼烤著我的每一個腦細(xì)胞。jiejie開始撕扯墻壁上那幾幅耶穌畫像,嘩的一聲,耶穌被扯成兩半,揚(yáng)起一陣塵埃。她再伸手去扯另一半,一只高腳蜘蛛像給人抄了家似的倉皇跳開。 焰子哥哥則拿著一只羊角錘和梅花撬子,旋開那張古香古色的褪色的高榻床上大大小小的鏍絲釘,一塊塊雕有喜鵲唱梅、大地回春的陳舊木板被扔到地上,騰起一股粉塵,在昏暗的房間里舞蹈,像一支哀艷的天鵝舞。 剎那間,我的心像給人掏空似的,我欲哭無淚,我想說不要,但喉嚨里卻仿佛卡了只鐵釘,怎么也喊不出口,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奶奶的遺物一件件毀掉,仿佛鐵石心腸地將我腦海里關(guān)于奶奶所有的記憶一絲一縷地抽掉。 我回到房里,關(guān)上門,仰倒在床上。我睜大了眼睛看著舊跡斑駁的天花板,一條條電線像凌亂的花皮蛇一樣糾纏在梁椽上。我想,大概此時,奶奶已經(jīng)到達(dá)遙遠(yuǎn)天國了吧,那里是一片潔白的世界,沒有污濁,沒有傷悲,沒有疾病,沒有饑渴,只有一片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