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還常常去不遠(yuǎn)處的凌府軟磨硬泡地跟著大廚學(xué)手藝，每次柳陌紅問起，她便笑嘻嘻地說：“你們以后都不唱戲了，沒錢賺了，總得有個人賺錢來養(yǎng)活你們啊?！?/br>
閑閑散散地練過一個上午的功，下午便出門走兩步，順道去斜對面的凌府陪著白湘和凌慕顏說說話。

凌雙年見到他也不會再板著臉了，偶爾還會主動問他幾句話，只不過語氣依然不怎么好；楊羨依舊很忙，往往三四天見不到一個人影，每次見到十有□都是抱著一大摞電報給凌雙年送去書房。

吃過晚飯之后柳陌紅便會提筆給凌霄城寫信。他的字寫得不怎么好，幼年的時候洪蓮只注重教他認(rèn)字，能看懂話本便行了，所以他寫出來的字跡還像個孩子一樣歪歪扭扭，看著可愛又童稚。

他每天都能寫很多，零零散散的，例如雙兒今天又學(xué)了什么新戲，綺羅又做了那些新菜式，洪蓮的白頭發(fā)更多了，甚至是凌慕顏的衣服添了什么新樣式他也能寫幾筆，仿佛凌霄城就坐在他對面，而他對他總有絮絮叨叨的說不完的話。

他從未寄出去過，寫好了的信都整整齊齊地擱在臥房的櫥柜里頭。

而結(jié)尾處他總會添上幾筆相思，像是平日里情人間耳畔輕聲呢喃的親密話語，又或者是幾句描情入骨的戲文。

比如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臺灣的小玩意兒也很多，空閑的時候就和綺羅上街去逛了滿手滿嘴的吃食回來。他們都不會說客家話，有時候比劃形容了半天也買不來一件看中了的東西，而這么一點(diǎn)小樂趣都能夠讓他笑很久。

看起來表面上一切如常，平靜安謐的像是無風(fēng)的一池湖面，人人都盡量避開那湖面下洶涌的暗滔。

——然而如何能真正避得開。

就像是白湘與凌慕顏每夜都會去佛堂里念一個小時的經(jīng)，不再吃葷腥，每周都會去廟里焚香祈福；而每次路過廟門外時，柳陌紅都會不由自主地進(jìn)去在功德箱里投些錢，再在面容慈悲拈花不語的佛像面前磕幾個頭，在心底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

——只為了一個人。

——都只為了一個人。

雖然遠(yuǎn)在天邊，但一直深深地刻在他心底的那個人。

他始終不敢去求簽。若是上簽還好，可若是下簽，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得了。

每隔個三五日，凌霄城也會傳回一封信來，只不過上面都只是只言片語，寫來寫去也都是安好勿念這幾個字。

他知道他是不想讓他擔(dān)心。

但臺灣隔得雖然遠(yuǎn)，還是會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戰(zhàn)訊傳回，柳陌紅每每聽到那些慘烈的字眼都會嚇得一手冷汗，回去晚上就做噩夢，要么是夢見凌霄城滿身是血地從頭面前倒下去，要么是他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凌霄城墜下懸崖，從夢里嚇醒后渾身冰涼，再厚的錦被也捂不熱。

這樣在日復(fù)一日的平靜與憂心中過了小半年，雙兒的終于能唱出幾分神韻，演給柳陌紅看時，他只是淡淡笑著不置一評，傍晚例行寫信的時候，他卻只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了四句話。

“漢軍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br>
<取次花叢懶回顧>

在臺灣過的第一個新年，是在凌府里過的。

白湘還特意給他封了紅包，拍著他的手笑說：“你好歹也算是我們家的人了，哪能讓你在外頭過年?！?/br>
團(tuán)圓飯，——或許不能再叫團(tuán)圓飯，人未團(tuán)聚，何來圓滿。

一如去年那般豐盛，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臄[了一大桌。

誰都沒有心思吃得太多，仿佛每一口都能回想起當(dāng)日的團(tuán)圓。

竟是年不成年。

凌雙年似乎對這樣凝滯的氛圍心知肚明，嘆了一口氣去了書房。

“別管他。”白湘有些無奈的笑道：“我們繼續(xù)吃。”

“一轉(zhuǎn)眼來臺灣就一年了?！绷枘筋伵φ抑p松的話題：“不知道大哥在英國怎么樣了。”

“他上次還說過年就回來。”白湘順著她的話道：“這都大年三十了，連個人影也沒見到……”

柳陌紅在她們絮絮的談笑聲中望了望空空如也的身側(cè)。

去年這個時候，那個人還坐在他身邊，溫柔且堅定地握著他的手。

那時他顧著那人身上的傷，心底全是滿滿的感動。

那時他從未想過，若是有一天離開了那人，他會怎樣活著。

耳畔響著的仍是震耳欲聾的煙花爆竹聲，街上的喧嘩落進(jìn)這方雖然寬大卻格外寂靜冷清的庭院里，更顯得落寞。

——不知蘇州城的青石橋上還會不會有戲子唱一曲昆腔，只是他知道，再也沒有人會為了討他歡喜，而費(fèi)盡心思地贈他滿天滿河的盛大煙火了。

白湘注意到了他的情緒低落，伸過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小柳，開心些，你這么悶悶不樂的，看著真讓人心疼?！?/br>
柳陌紅勉力笑笑：“我沒事?！?/br>
已經(jīng)連續(xù)有月余沒有收到凌霄城的信了，前線一日比一日壞的情報也陸陸續(xù)續(xù)傳來，雖然眾人都竭力瞞著他，但街頭巷尾口口相傳，他總能聽到些風(fēng)聲。

聽說日本兵已經(jīng)攻破了南京，昔日歌舞升平的秦淮河畔如今變成了一片血色的人間煉獄。

聽說每日都有無數(shù)的人死去，有將士也有平民，尸骨遍野。

聽說日本兵的一顆炮彈就能炸平一座村，管你是有三頭六臂也逃不脫……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他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他寧愿那人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將軍，只需平平淡淡地和他生活在一起便好。

他抬頭望著窗外的疏朗月色，仍是不染紅塵不惹世事般清明碧落，同照人間。

就連守歲也是去佛堂守的，跪在厚厚的蒲團(tuán)上掌心合十，口里念的心里想的都是平安二字。

不求聞達(dá)稱雄，只祈平安歸來。

佛堂中那一尊鎏金的斑斕佛像據(jù)說已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是大清朝開過以后流落出宮的，凌家花了大價錢從廟里請回家來的，此時那蓮座上的佛眉目慈悲憐憫，無悲無喜的看著蕓蕓眾生。

其實(shí)由于西化的影響，凌家并不信佛，平日里祈福焚香也是圖個心里平實(shí)；然而眼下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不論是佛是道，只要是能求得的，她們便信。

只不過即便是跪在佛像前，柳陌紅心里也是突突的跳著，難受的厲害。

從三天前起他便這樣了。不知是何緣故，老是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像是陰云一樣籠罩著他的全身。

綺羅只當(dāng)入了冬天氣驟冷，他身子骨弱染了風(fēng)寒，煮了兩天的姜湯給他喝，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發(fā)嚴(yán)重起來。

尤其是今日。

這樣沒來由的不知道任何原因的恐慌，讓他擔(dān)心到了極點(di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