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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個半時辰,天也完全亮透了。季禾斜靠著座椅,低眼看向窗外稍縱即逝的樹影,在搖搖晃晃的卡車內(nèi)巋然不動。他旁邊端端正正坐著個新來的小兵,手上扶著一柄斜放的長槍。少年人見著季禾,似乎有些緊張,眼角余光不斷朝那位清冷的上校身上瞟,但除去剛上車時行的軍禮,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季禾早就覺察到了,可惜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善于交談的人,想了想,還是側(cè)頭看千篇一律的風景去了。“季上校?!毙卤P躇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湊上去搭話了,“這風有點大,您……冷不冷?”季禾把目光轉(zhuǎn)回來,搖了搖頭,“不冷。你要是覺著冷,就把窗戶關(guān)上吧?!?/br>“我不冷,不冷!”新兵見季禾愿意理他,似乎很驚喜的模樣,鼓起勇氣說,“我是二連過來的,叫張小飛!以前在部隊見過您,不過您大概不認得我。”張小飛說著,拍了一下腳邊的麻布袋,“這么早出任務(wù),上校吃了東西沒?我這還帶了幾個燒餅,嘿嘿,我阿姐大清早起來給我烙的,可好吃了?!?/br>他手快,掏出一個燒餅,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不妥。張小飛懊惱地想,季上校這種光風霽月的上等人,哪里會看得上這樣的粗糧?不料季禾卻絲毫沒嫌棄,伸手便接了過去。他低頭嘗了一口,說,“你阿姐的餅很好吃。謝謝?!?/br>張小飛有些愣愣地看著自己空去的手心,脖子根都有些紅了。他滿臉欣喜地說,“上校喜歡就好!我阿姐其他都不會,就會做些干糧,要是給她知曉了,肯定高興地睡不著了!”季禾看著手上的餅,似乎也被少年人身上的朝氣感染了些許。他抬起眼來,剛想回應(yīng)少年,卻忽地皺上了眉。滴答、滴答。季禾凝了凝神,從卡車巨大的嗡鳴中覺察出來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響,像極了黏濁的液體漏下來,滴到金屬板上的聲音。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踢開車門,迅速扯住張小飛的胳膊,帶著人一把跳了下去。張小飛還沒從興奮勁中緩回神,一下被季禾拉著從卡車上墜下來,滿面都是茫然的。手臂被樹枝劃過的疼痛感讓張小飛瞬間回了魂,只是他在泥土中滾了好幾圈,撐起身體,還沒來得及問出什么,便聽到前方“轟”地一聲,緊接著漫天的泥土和沙石帶著熱浪,都朝他炸了過來。張小飛匆忙用手擋住眼睛,任由拇指大的碎鐵片在皮膚上狠狠劃過,動也沒敢動一下。過了好一會,他才顫著手臂睜開眼睛。這一睜,全身卻抖得更厲害了。三輛護送軍火的卡車,在離他們幾百余米的地方,全數(shù)炸開來了。如果多停上一分鐘,和卡車一起炸成灰的就是他們了。張小飛瞳孔一縮,顧不得身上的疼,踉蹌著爬起來,慌慌張張地四處環(huán)顧著。“你沒事吧?”季禾從張小飛身后走出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確認人有沒有受傷。他雪白的絨衣沾了大半塵灰,右臉被碎片劃了一道,正在汩汩往外流著血。“上校!季上校!”張小飛跟在他旁邊,指著不遠處卡車的殘骸,難以置信地問,“車子!車子怎么就忽然成那樣了???”季禾停下來,苦笑了聲說,“是我連累你們了?!?/br>“上校!”張小飛說,“您這話是什么意思!”“這場爆炸,怕是沖著我來的?!奔竞炭粗?,語氣近乎平靜,“他們想利用這次任務(wù)來除掉我。政府里頭……一直有人不太樂意我活著?!?/br>張小飛聞言,瞪大了雙眼。似乎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他一咬牙,硬生生給憋了回去,“我兄弟,劉子也在前邊的車里!上校,剛剛爆炸的聲音好大,他們是不是都被炸死了?!”季禾看著他,眸里帶了幾分痛苦與愧疚。張小飛痛苦地吼了一聲,“他才剛剛還和我說過話,我不信,我不信!上校,您救了我一命,我求求您,讓我把劉子的尸體收回去吧!”季禾閉上眼,點了點頭。張小飛大步跑過去,在卡車的殘骸中翻照著戰(zhàn)友血rou模糊的尸體,他滿手是血地拼著,最終重重往地上一跪。他垂下手來,撕心裂肺地朝天哭著喊,“劉子!我們還沒一起親手殺鬼子??!你死得不值得!不值得?。。 ?/br>他帶著無盡的絕望與慘淡,額頭朝前重重磕了幾下,咬牙切齒地對眼前的戰(zhàn)友承諾。“我不會讓你就這樣白白地死!我一定要幫你報仇!”季禾轉(zhuǎn)過了身。張小飛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擠出了點笑,對季禾說,“上?!瓫]法收了,他們?nèi)冀o……給炸沒了。”季禾沉默了半響,道,“對不起?!?/br>張小飛看著手上的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滿心的憤懣與悲傷,指尖的液體依舊帶著煺不去的灼熱,燒空了整個人。可就在這時,林間忽然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與子彈上膛的聲音。季禾臉色微變,帶著他后退了一步,低聲道,“別出聲?!?/br>23.腳步越來越明顯了,伴隨著布料與草木摩擦的沙沙聲,少說也有三四個人。季禾領(lǐng)著張小飛,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到較為隱秘的樹叢中。他按住腰間的槍,慢慢抽了出來,聽見張小飛小聲問,“上?!遣皇蔷褪沁@些人,讓車爆炸的?”季禾注視著前方,從里衣里摸出一把匕首,“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不要意氣用事?!?/br>張小飛剛張了張唇,就聽見前方傳來搜尋和交談的聲音。“這是誰?。可岬米屔项^那位弄這么大手筆,好歹也是三車軍火呢,嘖嘖。”“別說,我聽過些這位上校的事,早些年還在戰(zhàn)隊立過大功呢。不過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吧,都惹到上頭去了。好好一位上校,這死相,也太難看了?!?/br>“看來是死透了。要不還是別找了,這么冷的天,早些回去吧,我老婆還等著我吃飯呢。嘖,看看那幾輛車的模樣,人肯定炸沒了。”“你有老婆等著,我們就有了?沒找到尸體,你回去想怎么交差?”“可這還能怎么找?場面都成那樣了,難不成從燒焦的尸體堆里找出來給他拼上?”幾個人不由得笑起來,手上的刺刀隨意在叢中劃了兩下,繼續(xù)說說笑笑地朝前走。張小飛看了看季禾,也拿出槍來,滿身的熱血都沖上了頭。他額頭青筋暴起,死死攥著手中的槍,眼里帶著鮮明的憤怒。季禾搖了搖頭,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前方卻有人忽地停下步子來。那人瞇起眼睛看過來,隨后朝季禾這處開了一槍,“我看見了!那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