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答。



    瀟湘有些詫異地望著他：“你不怕背上個窩藏大理遺民，意圖謀逆的罪名么？”



    他那時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喝醉了發(fā)狂，轉(zhuǎn)頭便對瀟湘一挑眉：



    “藏了又如何？”



    “謀逆，又如何？”



    阮山白回過神來，轉(zhuǎn)過頭去看玉京的萬家燈火。



    他眼睛一眨，恍惚中看到整個玉京都燃燒起來。那火沒有來由也無法熄滅，熊熊火舌席卷之處，一切高臺樓閣都化為灰燼，一切人群都化為白骨。



    然后重新回到世界的伊始……



    阮山白這才如夢初醒般，自嘲地笑了笑。



    他望著手中清酒，自求多福罷，小陛下——他心下想著，眼前浮現(xiàn)出顧禾黑而清澈的雙眼。



    娟娟明月如水，阮山白在月光下閉目沉思半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明月之下，淮揚(yáng)河水靜靜流淌，顧禾好容易找到機(jī)會跑了出來，只匆匆看了一眼為他擋住所有人的謝逐流，便轉(zhuǎn)頭獨(dú)自沿著河流飛奔而去。



    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一面有些恍惚地想著：



    這一切真的不是夢嗎？我真的穿越成了皇帝？



    ——可是哪有我這樣慘的皇帝！不是被刺殺就是在被刺殺的路上！



    顧禾淚流滿面地想著，人家皇帝被刺殺的時候身邊都有大批的人護(hù)駕，到他這呢？就一個謝逐流！



    龍?bào)J衛(wèi)呢！征北軍呢！秦少英楊怡你倆去哪了！



    朕的臣子們永遠(yuǎn)這么不靠譜



    今天朕也要堅(jiān)強(qiáng)的自己活下去呢



    顧禾快跑幾步，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推開天香樓的門，喊道：“救命??！”



    幾個收拾碗碟的侍女們都紛紛抬頭望著他，看了他半晌，遲疑道：“……陛下？”



    顧禾點(diǎn)點(diǎn)頭，又?jǐn)[擺手示意她們不必多禮，喘著氣問道：“你們?nèi)顦侵髂?？其他管事的人呢？?/br>


    一個侍女道：“阮樓主出去了，出去前讓大家都去街上玩玩，湊湊熱鬧。管事的人——陛下說阿綺姑娘么？她也出去了?！?/br>


    顧禾有氣無力：“那樓里現(xiàn)在有會武功的人嗎？”



    幾個侍女互相看了幾眼，異口同聲：“我啊?！?/br>


    顧禾一愣：“什么武功？”



    侍女們道：“七禽戲?！?/br>


    “……”顧禾打量著她們，見她們畫著纖巧的妝容，身如弱柳扶風(fēng)，“有男人嗎，抗揍點(diǎn)的那種?！?/br>


    “您直接說要男人不就得了！”侍女們小聲埋怨道，“沒有，天香樓里只有阮樓主一個男人?！?/br>


    顧禾：……



    這哥們兒真會享福。



    ——可是這會兒要出大事??！怎么偌大一個天香樓連個救兵都沒有呢？



    他可是想好了的，天香樓距離遇伏的地方只有幾百米遠(yuǎn)，是最近的求救地點(diǎn)，這里剛才還有那么多人，沒道理現(xiàn)在只剩幾個小侍女??！



    阮山白腦子有坑嗎！



    然而現(xiàn)在再渡河可就晚了，難道隔著淮揚(yáng)河喊救命嗎？



    可是淮揚(yáng)河浩浩蕩蕩，坐船都要好一會兒，哪里聽得見！



    顧禾這下后悔了，放那么多煙花都只顧著好看，怎么沒帶點(diǎn)信號煙花之類的東西在身上呢！



    侍女們見他神色不定，不由得問道：“陛下，出什么事了嗎？”



    顧禾望著她們沒說話。



    謝逐流的意思是讓他趕快走，先保住自己小命。至于他，臣為君死死的光榮。



    ——但是他到底并非接受帝王教育長大的人，要他撇下謝逐流一個人跑路嗎？



    就算他鄙薄謝逐流的為人吧，但是人家都愿意為你死了，但凡有點(diǎn)良心的人就不能一走了之吧？



    不愿意一走了之，那就要去救人了。



    可是要幾個弱女子去救謝逐流嗎？



    顧禾越想越頭大。



    怎么辦？



    “怎么辦呢，被你認(rèn)出來了?！睘t湘埋怨道，“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楊統(tǒng)領(lǐng)。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



    楊怡有些奇怪地望她一眼：“我們雖然見過的面不多，但是你這張臉，還是很好認(rèn)的。”



    “我們見過么？”瀟湘喃喃低語，手指輕輕拂過自己的臉，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不過我這張臉么……顧禾的確很喜歡?！?/br>


    楊怡聽到她直呼顧禾的名字，口吻親昵，神色冷了下來：“陛下從出生便被立為太子，坐穩(wěn)東宮之位近二十年，他見過的美人難道少了？豈會被你的皮相所惑！”她語氣越發(fā)平靜，但平靜下有暗潮翻涌，“說罷，你用了什么手段刻意勾引陛下，處心積慮要進(jìn)宮，又是為了什么？”



    “為了攀附皇權(quán)富貴？”她頓了頓，慢慢道，“還是為了……刺殺陛下？”



    楊怡說著，自己都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心驚。



    她反復(fù)告訴自己這說不通——瀟湘若是要刺殺皇帝，在天香樓獨(dú)處時，在皇宮里同塌而眠時，有無數(shù)機(jī)會可以出手，但是事實(shí)是顧禾好端端地活到了現(xiàn)在，而且看樣子，瀟湘在宮中反而對他助力頗多，兩人你儂我儂，舉案齊眉，同進(jìn)同退。



    所以在她出征期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導(dǎo)致瀟湘站到了陛下的對立面，進(jìn)而來刺殺她？



    不，還有一種可能——



    楊怡心中猛地一顫。



    要是瀟湘和陛下根本沒有鬧翻，要刺殺她的也不是瀟湘，而是……陛下呢？



    她呼吸有一瞬間的混亂，又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雙眼死死盯著瀟湘。



    “刺殺他，”瀟湘嘆口氣，“不，我愛他?！?/br>


    楊怡臉色有些發(fā)白：“所以，是陛下讓你來殺我的？”



    瀟湘一愣：“什么？”



    “看來不是？”楊怡驚疑不定，“可你們不是——”



    她本來想說成天廝混在一起，然而總是對陛下的不敬，最終換了個詞，“可你們不是相愛？”



    瀟湘聞言笑了起來，望著楊怡，眼中滿是自嘲：“楊統(tǒng)領(lǐng)可知道，我是大理人？”



    楊怡心神一震：“什么？！”



    瀟湘含笑望著她：“當(dāng)年處理大理遺民一事，還是楊統(tǒng)領(lǐng)負(fù)責(zé)的。那時我遠(yuǎn)遠(yuǎn)見過楊統(tǒng)領(lǐng)一面，統(tǒng)領(lǐng)在戰(zhàn)場上殺伐果決，但對百姓倒很是仁慈心軟——不然我又怎么能逃出來，改名換姓做什么瀟湘夫人？”



    楊怡后背一寒，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她思緒紛亂，又蹙了蹙眉：“你是大理人，可你也愛陛下，這——”



    瀟湘神色猝然冷淡下來：“我什么時候說我愛的是皇帝顧禾？”她冷冷一笑，“我愛的是那個自稱從家族逃婚的葉公子葉禾！我與龍朝皇帝是永遠(yuǎn)的血仇——顧成林當(dāng)年凌遲二十八位大理皇室祭司，坑殺八百降卒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



    她聲音頗有些歇斯底里：“我都記得！永遠(yuǎn)不會忘！”



    楊怡默默望著她，神色復(fù)雜。



    原來如此，她輕嘆口氣，真是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