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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一百三十六章紀(jì)翁集聲音平緩地說著一句句大逆不道的誅心之話,仿佛平靜無波的水面,微風(fēng)不驚,水面之下卻藏著驚濤駭浪。他每說出一個字,趙輔的表情就猙獰一分,他目呲欲裂,用殺人般的目光瞪著站在殿中的紀(jì)翁集。然而當(dāng)紀(jì)翁集說到最后,趙輔卻釋然了。他微微笑了聲,伸手拿起桌上的另一只茶盞,砰的一聲,砸向了一旁的柱子。青花瓷盞摔得粉身碎骨。紀(jì)翁集看都未曾看那碎裂的茶盞一眼。皇帝的話擲地有聲,不啻驚雷:“重明,你當(dāng)真讓朕心寒。在你心中,朕竟然是這樣的帝王?”紀(jì)相抬頭望他,認(rèn)真地說道:“在臣看來,陛下是大宋開國以來最圣明的帝王?!?/br>趙輔:“朕竟聽不出,你這話有幾分真心。”“十分真心?!?/br>趙輔啞然,他嘆息道:“那你今日又為何入宮。”紀(jì)翁集:“不忍見悲劇重演一回?!?/br>趙輔沉默良久:“三十二年前,朕記著重明并不在盛京。你那時在哪兒呢?朕得好好想想……”“臣那時在西北,與遼軍對戰(zhàn)?!?/br>“哦對,是,你是在幽州,和太師一起。太師多次向先帝夸你,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將相之材?!壁w輔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又不在盛京,你又非先□□、松清黨……那此事,與你何干呀?”紀(jì)翁集忽然閉了口,沒有言語。他說起了另一件事:“臣忽然有些懂陛下了?!?/br>趙輔:“哦,你懂什么了?”“您其實(shí)從未變過。是臣迂腐了,臣曾經(jīng)不解,若三位皇子皆死于昭德門中,這大宋江山,您辛苦得來的江山,到底有何用。但臣此刻懂了,您在乎這江山,只因它是您的江山。若它不再是您的江山了,那無論是趙尚的、趙敬的、趙基的,又甚至是趙敖、趙瓊的,這江山又與您有何干系呢?!?/br>趙輔嘴唇動了動。紀(jì)翁集:“這宋遼合約,是開平皇帝的功績。這盛世繁華,皆為開平皇帝的功勞。您不畏艱難,開三條官道,為天下百姓殫精竭慮,哪怕如今,除非重病難起,三十二年來從未落下過一次早朝。大宋從未有過像您一樣勵精圖治的皇帝。您過得苦極了,三十二年如一日,好似苦行僧,遠(yuǎn)不如苦行僧?!?/br>趙輔露出了難以形容的神情,他激動地板直了腰背,喊道:“重明。”紀(jì)翁集悵然道:“以紙代幣,多難啊,這些年您都這樣了,卻從未放棄。大宋有您,是百官之福,是蒼生之福。臣這一生侍奉過兩位皇帝,但臣這一生卻只有一位君王,便是您?!?/br>趙輔語重心長道:“朝堂之上,朕從來都知道,你是最懂朕的?!?/br>紀(jì)翁集抬頭道:“所以您想證明,哪怕是弒父殺兄而來的皇位,您也未有錯。趙尚如您,趙基、趙敬如先太子,重演一遍,任何人都會如您一般抉擇,如您一般作為?!?/br>趙輔:“朕有錯嗎?”紀(jì)翁集:“您沒有錯。不需要重演,您從沒有錯?!?/br>趙輔閉上了眼,止住了溫?zé)岬难劭簟?/br>“但先太子也未有錯,趙尚、趙敬、趙基,誰又有錯呢?!奔o(jì)翁集緩慢地說道,“您是一位明君,您亦是一位自私自利、孤身行進(jìn)的君王。陛下,這條路臣伴不得您了,您從來是一人而行。臣如今也想明白了另一件事?!?/br>趙輔竟然沒生氣,他微笑著對紀(jì)翁集道:“何事?”“若是放在一年前,您絕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您在懷疑自己,您遲疑了、害怕了。是太后的死,讓您開始害怕起了來生,擔(dān)憂起了死后下地獄嗎?”趙輔臉上的笑意僵住。不用他回答,紀(jì)翁集從帝王的表情中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他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道:“陛下,既為勝者,何須再想無謂之人,無謂之事。您便是您,這天下還有諸多事,等著陛下破除迷障,開辟天地?!?/br>福寧宮中,是久久的寂靜。許久后,趙輔道:“你下去吧。”“是?!?/br>“等會兒?!?/br>紀(jì)翁集停住腳步,回身看向這位孤獨(dú)而圣明的帝王。趙輔笑道:“重明說錯了一件事,趙敬、趙基如那趙璿,但朕,從來不是趙尚。”紀(jì)翁集雙目一縮。趙輔:“朕問的那件事,重明還沒有給朕答案。三十二年前,一切與重明無關(guān),今日朕想過許多人,哪怕是那王詮朕都想過,他會進(jìn)宮,獨(dú)獨(dú)沒有想到,是你來了。你怎的就來了,這又是何苦?!?/br>紀(jì)翁集心中波瀾起伏,他慎重鄭然地望著眼前這位帝王。數(shù)十年來風(fēng)風(fēng)雨雨,他自認(rèn)是最了解對方的人,卻終究猜錯了這人的心思。可這世上,真的有人能明白帝王心嗎?想通后,紀(jì)翁集道:“陛下說朕不是先□□,不是松清黨?!?/br>趙輔臉色微變,他故作平靜:“朕說錯了?”紀(jì)翁集:“陛下未曾說錯。臣不過一個二甲同進(jìn)士出身,如何能成為松清黨,能入了先太子的眼?只是那一年金榜題名瓊林宴,臣出身貧寒,不堪酒醉,出盡了洋相,被同桌進(jìn)士暗自取笑時,有一人扶了醉酒的臣一把,對臣說,天下英杰,莫問出處?!?/br>趙輔已經(jīng)知道了那人是誰,龍袍下,他的手指握緊成拳。紀(jì)翁集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陛下,天下何人不喜歡趙璿??!”紀(jì)翁集轉(zhuǎn)身離去。他一走,福寧宮中傳來瓷器碎落的聲音,響了許久,遲遲不斷。左相離開福寧宮時,恰巧遇見了進(jìn)宮面圣的刑部尚書耿少云。耿少云見到他,大為吃驚,行禮道:“見過紀(jì)相?!?/br>紀(jì)翁集回了一禮,卻沒有開口回應(yīng)。耿少云在福寧宮外等了許久,終于,趙輔傳他進(jìn)殿。耿少云見到滿地的碎片,心中震驚,他冷靜地走到內(nèi)殿,恭敬地作揖行禮。趙輔沒有力氣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痛心疾首地說道:“望青,朕心寒??!”正月初九,這場浩浩蕩蕩的逼宮鬧劇終于落幕。妖僧善聽迷惑圣聽,惑亂朝堂,于天子病重時伺機(jī)作亂,押入天牢,聽候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