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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說一遍,你認錯人了?!?/br>“怎么的怎么的??。磕阋詾槟闩噬项櫦仪Ы鹁蜎]人知道你那腌臜事了?我呸!老子要是到前頭喊兩聲你以前的德行,嘿嘿,你看你還有什么能耐!哦對了,你干脆也別坐下吃飯了,索性啊,今兒梨花班也別唱了,你上去唱得了!”彭舶本就是個仗勢欺人的性子,今日見到許杭,忍不住就要發(fā)大爺脾氣。他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臉,在許杭眼里,像毒藥一樣致命。他越是笑得惡心,許杭就越有將他推到池塘里的沖動。因為,他是為數(shù)不多,知道許杭那些年恥辱的一個人。十一歲那年,許杭父母雙亡,離開川城,千里迢迢來到金甲堂投奔他的舅舅金洪昌,從那時候開始,就是一場噩夢。沒有人知道,金洪昌收養(yǎng)了他的外甥。許杭在綺園里長大,整整七年,沒有踏出綺園一步。金洪昌命令許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xué)戲。唱戲,那分明是下九流的營生,最低賤的行當。許杭一直是被當做世家大少爺養(yǎng)大到這個歲數(shù)的,自然是不肯。于是,金洪昌就再沒有和善舅舅的嘴臉,他把許杭拉到暗室里,拿鞭子抽他,用夾棍夾他,以金針扎他……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刑罰,最可怕的是金洪昌用雕著花樣的冰塊,罰許杭在上頭跪著。冰塊森森的涼氣,透過膝蓋,傳到骨頭里,比什么鞭打都疼,更要緊的是上頭的花紋勒在皮rou上,像跪在刀子上一般。而且這種跪刑還不能挪動,一挪,花樣就糊了,第二日金洪昌若是沒看到膝蓋上帶花樣的傷口,就還得再跪一天。“我問你,學(xué)不學(xué)?!”第三次暈過去之后,金洪昌揪著他的腦袋問。許杭看著門縫外的綺園春光,覺得甚至扎眼,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喊疼。他的思緒一下子就飄得很遠,然后又從很遠的地方飄回來,最后道:“……學(xué)?!?/br>從此,是經(jīng)年的咿呀聲,日日夜夜吊嗓子,走圓場,拈花指,描眉眼,舞水袖,背戲文。唱錯調(diào),打;忘記詞,打;眼神偏,打……就這么打著打著,戲才成了。十六歲那年,頭一次登臺亮相,鳳冠配霓裳。戲臺子就在綺園內(nèi),臺底下的座兒個個都不是尋常人,甚至,幾乎都不是華人。他們之中,大多都是日本的軍官,或是有金發(fā)碧眼的洋人,都是惹不起的角色。然而這些人,在外衣冠楚楚,德高望重,位高權(quán)重,可是進了綺園,在那一唱一和之間,眼神下流而骯臟,嘴臉癡迷而猥瑣,像一只只黑泥潭里的老王八。“俺也曾芰荷香效他交頸鴛。俺也曾把手兒行,共枕眠。天也是我緣薄分淺?!痹S杭挽著水袖,輕輕一拋,眉眼一流轉(zhuǎn),底下就是一陣抽氣,更有些人,難耐地在凳子上換了換坐姿。若是尋常的戲,哪里會這么驚艷絕倫?金洪昌讓他唱的,是,是,是yin詞艷曲。大約那些特別有錢有勢的人,總有不能言說的嗜好,擺在臺面下,不敢張揚,而金洪昌,就是為他們排遣這種嗜好的一條渡船。十幾年前,四處打戰(zhàn)亂的很,普通人逃命都來不及,哪里有閑心聽戲,自然也就沒什么戲班子,金洪昌本想養(yǎng)幾個窮人家的孩子來調(diào)教,正好這時候,許杭出現(xiàn)了。一個文文弱弱的世家子弟,便是再怎么折辱打罵,骨子里那清高的氣質(zhì),不是窮苦人家孩子能比得上的。金洪昌是個老流氓,半輩子鉆研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一眼就相中了許杭的風骨。第一次靠著許杭唱的戲,金洪昌得了日本人的避護,做起了生意,日進斗金,橫行魚rou。當夜,金洪昌很高興,攜著妻子兒子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踹開許杭的房門,指著他大舌頭說:“你!明明天…要,嗝,要好好唱,眼神一定要再…再媚一些……要讓太君,還有…查德姆先生…看得開心!”許杭蹲坐在床上,清涼的眸子看著金洪昌的醉酒丑態(tài),像是蘊藏著怪物的湖面,一點波瀾也沒有顯露出來。等到金洪昌走了,才猛的從床上拔起來,跑到門外,匍匐在地上,干嘔了很久很久。那年頭,日本人不得罪洋人,洋人不得罪日本人,誰都想把這個像中國瓷器一樣的黑發(fā)少年從舞臺上拽下來,放到口袋里,帶走豢養(yǎng),可是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中,誰先動手,都是在撕破對方的臉皮。當然,金洪昌這個人精,一直像壓箱底一樣留著許杭,沒有早早用出去,就是想等一個真正能讓他一生依靠的大山。而許杭,竟然在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中,保全著自己的清白。直到日本人被打出賀州城,洋人也退到租界區(qū),然后……段燁霖出現(xiàn)。或許段燁霖有句話說的是對的,許杭該感謝出現(xiàn)的那個人是他,否則還不知是怎樣的結(jié)局等著他。可是對許杭而言,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侵略者。第16章當年那些日本軍官和司令,大多在賀州城失守的時候,已經(jīng)剖腹了;而洋人的眼里,每個黑發(fā)黑眼的人,其實長得都差不多。而彭舶不一樣。他是當年唯一一個能以翻譯的身份隨著洋人進綺園的人,許杭,也從沒有忘記任何一張在臺下虎視眈眈,yin穢污濁的面孔。許杭嘴角邊上都是不屑和冷笑,他微微比彭舶高一點,就往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你要說就盡管去說,今天是都督的生辰,若是誰在他宴會上鬧事,我倒想知道,那人會是什么下場?”彭舶被他噎了一下,氣得臉是豬肝色:“呵,高梁稈做眼鏡——擺什么空架子!我告訴你,信不信我一根手指頭也能捏死你?算了,我不跟你這種下賤貨色置氣,我這鞋下有點泥啊,你要是給我擦擦,我就當今天沒看見你?!?/br>說著撩起衣擺,把一只腳伸了出來,臉上是肥rou顫抖的邪笑。許杭冷冷看著他,然后看向一旁,道:“抱歉,沒帶帕子,也沒法給你擦。”這就是拒絕了。彭舶今日還就要折辱折辱這個家伙,于是把腳湊上去,在許杭干凈的灰色長衫下擺很肆意地蹭,把剛才踩的泥灰都蹭上去,便擦還邊笑著說:“要什么帕子啊,這不就行了?嗯,擦得多干凈!”他這里蹭得忘乎所以,覺得許杭一動不動是對他的忌憚,整個人都沉浸在欺負別人的快感中。等到他擦得差不離,準備站直身體再教訓(xùn)教訓(xùn)許杭的時候,就聽得后面有人中氣十足地喝了一聲:“你在干什么?!”彭舶抖了一下,看過去,就見段燁霖從小門進來,雙眼怒目橫視,大步走上來,第一件事就是低頭看了看許杭整個人,然后看到衣裳的污漬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