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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烤鴨一半是鹵鴨。老板李二按部就班的做著他的生意,只是坐在門檻上抽煙的功夫比從前多了許多。李二就這么獨自一人守著他的李二鹵菜店,而那個與他許諾一生的人卻遲遲沒有回來。半年之后,仿佛一夜之間北方大軍舉旗南下,各地藩王混戰(zhàn),百姓剛過了三十年的安定生活像一潭清水被巨石激起了潭底泥濘,再也平息不下來。長江自北向南沿岸封鎖。金陵城內百姓幾個月內便四散逃離,江寧近在金陵腳下,城內兵荒馬亂。李二只能靠著昔年存下的銀錢買黑市的米,守在店里苦熬日子。而到了這年冬天,城里各處都沒了人影。城隍廟那里起先還有舍粥的鋪子,后來連大戶們都逃了,驚慌失措的百姓只能連夜一起往城外趕。林家長子派人來接的車馬在門前等了半日,李二終究只能無可奈何的關上門板留下一封信,爾后便帶著包袱出城逃難。他從前不曾問清柳云青所在道觀的名字與地址,可即使問清了,自夏天以來便全面封鎖的長江,已是一條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遲歸自北向南的這場戰(zhàn)事,持續(xù)了整整三年。金陵城破,秦淮河水飄紅。在北方大軍終于突破了長江防線的那一年春天,柳云青假扮難民拼死從北岸的廬州趕回金陵腳下的江寧。昔日人聲擾攘生意興隆的永定橋頭,早已人去樓空。柳云青騎著馬站在橋頭,看著店門頭的牌匾被人胡亂丟在地上,街上空無一人。李二鹵菜店的屋子在戰(zhàn)火里燒得面目全非。他牽著韁繩的手止不住的發(fā)抖,他突然覺得老天給他開了一個萬分拙劣的玩笑。兩年前,他幫著師父一家人變賣了道觀的地契房契,又購置了山下的數畝熟田,買種子,買耕牛,蓋房子——待一切料理停當時,回江寧的水陸旱路早已被南北兩方重兵把守。他只是遲歸了數月,可便再也回不來了。那個他以為永遠會在那里的人,那個他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才最終尋到的歸宿,就這么突然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永遠的消失不見。柳云青一個人在被火燒得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店里守了五個月,僅僅靠著帶來的微薄口糧和在城外四處尋覓和乞討來的食物。他一日一日枯坐在李二鹵菜店的門前,沉默的望向永定橋的方向。記憶隨著日子的一天天過去而日漸消磨。柳云青還隱約記得,幾年前的一個夜晚,他曾經坐在這里,等來了晚歸醉酒的李二,那個年少放浪、又小氣溫柔的青年,在夜色里緊緊的抱了他滿懷。可是這一次,無論他如何等待,李二都沒再回來。那年夏天,一身潦倒的柳云青同最后一批難民一起撤出了江寧。而當日,北方軍已至金陵城下金川門外。四年后。初春的一個清晨,永定橋頭的橋口酒樓后院。橋口酒樓是個六開間三進深兩層的大飯莊,自永樂元年開張至今三年有余,生意日日紅火,從早點到宵夜無一不有。此時,六歲的李易正牽著騾子慢吞吞的往外走。李易是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眼睛大且有神,臉蛋圓溜溜的頗有些rou。他穿的是普通的棉布短衫和厚底布鞋,衣物漿洗得很干凈。李易順手扯了扯背上的籮筐,春寒從領口直往里鉆。身上倒并不寒冷,剛進肚子的熱粥與夾rou炊餅讓他的頭上似乎有些潮濕的熱氣發(fā)散出來。他搓了搓手,牽起騾子往城外的方向走。早上的河邊常有霧氣,李易揉了揉眼睛,突然隱隱約約瞧見橋頭站著一個人。那人也瞧見了他。時辰還早,街上并沒有其他人。對方似乎猶豫了一下,朝他走來。青石板路上有些水汽,潮濕又泥濘,石板縫間的青苔一不小心就會弄臟了鞋子。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易并不怕生。他家里做的是酒樓生意,他自小便在迎來送往的人堆里長大。李易握緊手里的韁繩,仔細打量起那人來。那人的臉長得很好看,神情恬淡安靜??伤聂W角不知道是不是沾著些灰塵,或是清早的霧氣,并不是完全黝黑的發(fā)色。他穿的簡單普通,但衣料算得講究,看樣子像是個普通的富農。他籠著手,指尖縫隙里有些亮光露出,似乎是一枚泛著金光的戒指,那人客氣有禮的向李易問道:“小哥,請問一下,這附近有個叫李二哥的人么?”李易覺得那人說話的態(tài)度很招人喜歡,不像他平時相處的那些人一般粗俗下流又討人厭。李易于是笑瞇瞇的想了想,又認真的答道:“李二哥?……這附近沒有的。”那人蹙起眉頭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低聲道聲謝,轉身便要走了。李易覺得有些奇怪,又覺得心里舍不得那人這般就走了。他稚氣的拉住那人的袍子:“叔叔,叔叔,你且等等?!?/br>而此時,背后的橋口酒樓里突然吵嚷了起來。天剛破曉,這是伙計們起床的時間。廚房灶上的王四似乎已經醒了一會兒,他扯著嗓子在院子里喊了一聲:——“李二爺,早市鴨子烤多少只?”樓上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叫罵道:“媽的,每天都一樣,你每天都要問。媽的?!?/br>李易聽到這聲音,高興起來,轉頭沖樓上喊道:“爹爹,爹爹。”話音沒落,酒樓二層一處偏僻的窗戶就打開了,有個人伸出頭來,一邊打呵欠一邊不耐煩的答道:“臭小子,怎么還不去撿松枝,再磨蹭趕不及上學,老子有的你好看?!?/br>柳云青站在樓下,他呆呆的看著樓上那個人,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都沒發(fā)得出來。心里像有鈍物在一下一下敲擊著最深沉柔軟的地方。那個瞬間,有許多零碎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奔騰呼嘯而過。記憶中的李二,還是那個有時候暴躁有時候又比誰都溫柔的青年,他總是笑瞇瞇的喊著小柳小柳,他說我想同你在一起,他說我心里喜歡你。某年秋天,記憶中的李二幾乎要哭出來的問他,“如果我叫你這樣,只同我在一起,你心里愿不愿意?”而柳云青在亂世戰(zhàn)火中從廬州趕回金陵城下,苦苦掙得命來,只想回到這個人的身邊。惜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zhí),問我來何方。柳云青今年已過而立之年,鬢角上有隱約可見的雜色。他這些年辛苦經營田地農莊,早不是當初那個不知人間煙火的年輕人。可此時此刻,他只想翻身上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