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先生與吳先生

作者：何小微

房東房客

吳誠不久前有一個秘密，自以為隱瞞的很深很深。所以，在被輕易暴露時他表示受到了強烈的驚嚇。直到被重男輕女極度溺愛自己的媽趕出家門時他還迷迷瞪瞪，頭昏腦脹。

“什么時候改掉那個臭毛病什么時候回來?！崩蠇尣焕⑹钱斈旮业棺防习值慕韼接⑿?，一句話斬釘截鐵，只接受答應不允許反駁。未說出口的話還未吐出便干澀在舌頭，吳誠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一路摸索著褲包，匆忙之中什么也沒有來得及拿，好在習慣性地隨身帶著身份證，否則今晚只能睡在橋頭。面無表情地走在冷寂的大街上，空氣中白蒙蒙地泛著霜氣，太陽還未出來的街道，無處不散發(fā)出陰冷的氣息。

吳誠抿緊了唇，眉峰皺起危險了弧度。褲袋里手機焦慮地震動不停，可以想象對面急促的心情。但那又怎樣呢？他有些冷漠地想。他不曾薄待過她分毫，自從她降生就痛楚地長大，成熟，變成哥哥……父親。從來盡心盡責地扮演著溫柔哥哥和慈祥父親的角色，就算媽偏頗他薄待她又如何？終究與他的心意無關。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模樣，他是真的……寒了心了。原來，她一直恨他嗎？所以……莽撞地說破一切，在她與媽激烈的爭吵之中。他應該辯解的，他其實并不是……但卻說不出口，事實上……他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漫無目的地走了很遠的路，噴涌的火氣慢慢平息，吳誠悠悠然吐出一口氣，胸腔中的煩悶卻有增無減，多少年了，他……一直孤身一人，孤獨的苦，寂寞的酒，本可互酬，他卻……不好酒。便那么郁郁的沉寂著，沉積著……沉著臉走進了一家服飾店。

將選擇權全權交給導購。只過了短短五分鐘，他便地走了出來。他一直是很理智的人，知曉自己的優(yōu)勢和劣勢，也知道該如何做才能達到最佳效果。他有好身材，專業(yè)導購有好眼光，那么何須浪費時間。

穿著得體地坐在一家偏僻的私房飯店，喝著熬的濃稠的醇香的米粥，吹著溫度適宜的空調，吃著雙口的小菜，店里悠揚的音樂舒柔平緩，服務員都很友善，店內客人也有言笑晏晏，卻很有素質的壓低了聲響。溫暖的飯安慰了空寂的胃，也給身體傳遞了些許暖意。偏著頭想了想，登錄了本市的一個租房論壇，簡要的發(fā)布了消息，“租房，交通便利，一室獨衛(wèi)，家電家具，環(huán)境安靜。”

點擊確定，一個小圓圈開始轉來轉去，他開始百無聊賴地等待。好半響上面都一動不動，沒信號嗎？還是卡住了？他眉頭微顰，有些心煩意亂。退出應用，點開其他，卻又沒有問題。這款以高質量和性價比著稱的國產(chǎn)手機性能一直不錯，他用得很舒心。再加上他向來戀舊，用了好幾年便也沒有換。

或許問題就是出在這里吧，時間久了，沉郁越積越深，只等到了臨界點，便開始漸漸爆發(fā)。正如她之于他。

走出門，持著手機漫無目的地走，聯(lián)系客服，然后撥打自助電話。一切都很正常。吳誠停下腳步，凝神思索片刻，終不得而知，索性忘卻。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下去，這茫茫人海，他只是其中的一滴水……觸目可及，皆是陌生的面容。突然生了莫名的煩悶，想要遠離那些無關的行人，于是越走越偏……越走越偏，然后在某一剎那驟然蘇醒，茫然四顧，竟然已經(jīng)到了行人稀疏的地方。他環(huán)顧四周，竟找不到一處熟悉的景物，于是開始尋尋覓覓，找尋回到人海的路。

人真可悲，不是么？有時候，會恐懼人群帶來的沉悶和壓抑，卻又離不開人群。他苦笑不已，然后便被一面花花綠綠的墻吸引了注意。很久很久不曾看到這般熟悉而陌生的映像了，在記憶里幾番翻索，似乎還是他剛剛四五歲全家還未搬到城區(qū)的時候，住在破舊的舊式三層小樓房，樓梯口和門面臨界的地方總是貼滿了新的舊的小紙條。

吳誠將手放上去，摸了摸邊角，記憶微微潮濕。他八九歲的時候家里有了錢已經(jīng)搬到了更近的城區(qū)里更高的四五層樓，樓層已經(jīng)有了管理員，每天下午五六點都罵罵咧咧地清理小廣告，閑暇時也?？搭欀?，因此墻壁上總是稀稀拉拉的兩三張，再沒有了密密麻麻的景致。不過那一年，mama告訴他他將有一個弟弟或者meimei了，雖然mama說一定會是個弟弟，他卻很堅持是meimei。他很開心，他終于不再孤獨了。于是開始興致勃勃的悄悄為meimei準備小禮物，瞞著家里央求同學的父親幫忙找了一個工作，結伴到郊外去刷樓……他到現(xiàn)在都清晰地記得郊外四五個孩子在一個大人的帶領下興高采烈的刷樓白漿涂了一臉的景象，更記得在拿到了微薄的工資時合著平時所積給未出世的meimei買了一個毛絨小熊時的幸福和激動……

現(xiàn)在那個毛絨小熊在哪里呢？吳誠搖了搖頭，目光隨意地掃去，他還記得誤會的mama邊哭邊狠狠甩下的綠化樹枝，以及嚇得不好說話的自己唇角嘗到的苦澀的淚……他的目光驟然一凝，這是……吳誠站定了，掏出一包煙，拆開了，含在嘴角點燃了，瞇著眼靜靜看著指底的那一張紙。

吳誠是無神論者，但他相信緣分，正如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不多的卻知心的朋友，正如那么多年孤獨卻固執(zhí)等待的愛情。祖母是信佛吃齋的，他從來沒見過早逝的祖母，卻因此對佛門有很深的好感。佛門講究，一飲一啄，皆是因果。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那么……他丟下煙，揭下了那張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出來了，暖洋洋的太陽將溫柔撒下。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手機像瘋了一樣猛烈地震起來。手機……又好了么。他看著手機，淡淡笑了，然后那笑容慢慢散去。

打開，查看記錄，來自同一個人的二十七條未接通話和三十多條短信……夾在指間晃了晃，微微思索，然后手指輕輕一動，咔嚓，屏幕重新黑了下去。

看，或者不看，都于事無補。況且……他暫時，不想原諒。

隨意挑了個方向，慢慢的走，響了好幾下電話那頭終于接通了，“請問您是想租房嗎？抱歉，我現(xiàn)在暫時……”

看來自己之前的結論下得過早啊。不過……無所謂了。

“你心情不好？”吳誠輕輕說道。如果他的臉屬于校草級，那么他的聲音就屬于天神級了。從中學便開始做播音主持，后來又參加了專業(yè)培訓。朋友曾經(jīng)這樣形容過他的聲音，即使他滿臉膿瘡，憑著他的聲音也會讓人無法自控地愛上他。他不知道他為什么現(xiàn)在突然會想起這些，卻忍不住想要試一試……能否化腐朽為神奇。

那邊半響沒言語，吳誠輕聲笑了笑，便打算掛斷，那邊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