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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掀起一道慵懶松散、漫不經心的弧度,不答反問道:“——你現(xiàn)在想回去慈恩寺嗎?”回去?單超其實并不覺得寺廟兩年清修生涯有何不好。男人只要心沉,在哪里都能過,晨鐘暮鼓粗茶淡飯也沒什么就不能忍受的。但——單超凝神片刻,還是搖了搖頭,說:“暫時不?!?/br>謝云嘲道:“所以你剛才掀簾往外看的原因就和我那天是一樣的……閑極無聊,看看而已?!?/br>單超額角一抽,謝云又把眼睛閉上了。馬車駛回謝府,家奴早已亮起燈火在中庭恭候,為首赫然便是那名穿緋紅輕紗的管事侍女。謝云裹著狐裘從馬車下來,她立刻快步上前,肅容大禮拜下,高高舉起手上一張斗大的描金漆盤:“統(tǒng)領,方才清寧宮皇后遣人賜下一物,奴婢未敢觸碰,請統(tǒng)領查看!”單超走到謝云身后,倏而收住了腳步。那金盤中赫然是兩件嶄新的禁衛(wèi)錦袍,一件白底深紅飛魚紋,配有腰帶皮靴,不用多說是禁軍統(tǒng)領制式,衣袍上還壓著一斛光輝燦爛的明珠;另一件也是錦袍,卻沒有那么多繁復織工,顏色也正好相反。謝云將右邊那件刷然展開,往單超身上一比,肩寬腿長恰好。“——給你的?!?/br>謝云隨手將錦袍往單超懷里一扔,轉身走了。禁軍統(tǒng)領夜巡落水,原是雞毛蒜皮的一件小事,尤其在第二日圣上便昭告天下東巡泰山的情況下,更是細節(jié)中的細節(jié)了。但就這么小的一件事,卻在宮中乃至朝野都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坊間更是說什么的都有——武后陰狠殘暴,謝統(tǒng)領助紂為虐,被冤死在宮中的廢后蕭妃拉進水里險做了替死鬼;武后倒行逆施,謝統(tǒng)領為虎作倀,被冤死在詔獄中的清官正吏半夜索魂,險進了閻王府……“換湯不換藥?!敝x云將手中書卷翻過一頁:“武氏封后時如此,立太子時如此,封禪泰山又是如此。世上怨恨皆有來由,流言而已,不用介意?!?/br>謝云從那天晚上落水起就沒再去過宮里,然而上門探病的卻一波接著一波,長安城里近半數(shù)的官兒都來報了個道——即便沒來的,禮也到了。剩下那一半人沒到禮沒到的,他們散播出來的流言也到謝云耳邊打了個轉,被他輕輕用筆在名字邊畫了個圈。單超站在他身邊,只見長安官吏籍冊上一個又一個墨筆圈出來的人名,謝云指著最上頭前幾個悠然道:“東臺舍人張文瓘,曾奉詔??彼牟咳簳?,圣上有意授他知左史事;西臺侍郎戴至德,太宗戴宰相侄,現(xiàn)任檢校太子左中護,將來也必定能入閣拜相……”單超疑道:“你為什么把他們圈出來?”謝云肅然道:“曾經黑過我?!?/br>單超:“……”“去歲末宮中擺宴,群臣飲酒談笑,圣上突然問我:‘為何濮陽人稱帝丘?’,當時我正巧一口酒嗆在喉嚨里,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戴侍郎說:‘因古時顓頊所居,故稱帝丘;謝統(tǒng)領雖于技擊之道已臻化境,然胸無所學,實令吾心羞之?!馑际俏倚責o點墨,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謝云放下毛筆,向茶碗揚了揚下巴。單超其實是有點抗拒的,但從他那個角度,謝云微微挑起的眼梢正好在鬢邊形成一個很……單超這樣閱歷尚淺的年輕男子心里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的弧度,他盯著看了一會,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順從地倒了碗熱茶,遞到謝云冰涼的手心里。謝云一哂:“早這么知情識趣不就好了?!?/br>“……”單超淡淡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應該的?!?/br>謝云嗤笑:“誰是你師父?”單超吸了口氣,指著官吏籍冊問:“——這幾個人是東宮黨?”“那自然是的?!?/br>“既然皇后連太子都敢殺,為何不干脆殺了他們?”“那自然不能?!?/br>單超微微瞇起眼睛。謝云喝了口熱茶,合上官吏籍冊:“皇后有三……四子,太子沒了,換一個照樣可以。而這些滿口禮儀道德的老頭雖然處處為難你、刻薄你、恨不能抄起笏板打死你,但你卻不能動他們,因為還要靠他們治國。”“他們與當年的關隴門閥不同,并沒有威脅到皇權最根本的基石,平時所做的一切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江山社稷——殺人是很簡單的,但殺完之后呢?一地小人歌功頌德,甚至還不如滿朝能臣針鋒相對;居高位者需包容異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單超突然發(fā)現(xiàn)謝云似乎很愛給他上課,洋洋灑灑一長篇,粗聽只覺滿口官僚仕途,但有時竟然也鞭辟入里。相對的是謝云從不教武,甚至他自己也不練武。從鍛劍莊回來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出過劍,且似乎極其畏寒,深秋時節(jié)已裹上了翻毛的披風。單超若有所思地盯著他,謝云柔軟的指尖從泛黃的羊皮官吏籍冊上隨意一拂,問:“聽明白了嗎?”“明白了?!?/br>“明白什么了?”“宰相肚里能撐船,為社稷計,有些人雖煩,但不能殺?!?/br>“是的,”謝云形狀優(yōu)美的唇角挑了起來:“但我教你的可不是為相之道?!?/br>——居高位者,又非為相,那是什么呢?謝云卻沒有解釋,突然饒有興味地開口重復道:“這些老家伙處處為難你、刻薄你、時常琢磨著要弄死你,雖然你很煩,卻又無計可施……”“因為你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惹毛了他就要被趕出去睡橋洞……”單超:“……”單超認真問:“你想收多少錢,師父?”謝云似乎感覺很有趣,歪著頭上下打量單超,眼底含著一絲似乎在觀察商品具有價值的估量之色。“算了,你還是很有投資價值的?!彼p飄飄道:“過幾年飛黃騰達了,別忘記給為師留碗飯吃就行?!?/br>單超搖頭一哂,并沒有當回事。正巧這時候侍女進來請開飯,他便轉身向書房外走去。走到門口他突然又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謝云道:“你并不老,師父。”謝云正把官吏籍冊放回書架,聞言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是的,為師自謙而已,請不要當真?!?/br>單超在謝府暫居,一暫就暫了半個多月。除了謝府他無處可去,也無處能去——因為宮中落水第二日,皇后就打發(fā)人來駢四儷六地夸了謝云一通,贊他忠君愛國、勤于王事,又贊單超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