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慎地一個一個人地擠過去，好像從來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想接近到謝晚松的身邊去。

謝晚松并沒有注意江跖是否跟了上來，他護著腹部以防被擠到，埋藏在人群里，塔外斑駁的光影頻頻反射入玻璃升降梯之間。

從吐出顧子安這三個字，看見江跖神情的那一刻，他的心臟幾欲爆炸，原先的一切猜想瞬間落實，淚水剎那間涌至眼底。

自從母親逝世，他落淚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自從遇見江跖，簡直丟完了這輩子的人。

如果說江跖對自己所有的好都是基于對死去之人的那點兒憐愛與疼惜，那自己與替身又有什么區(qū)別？

江跖像是一個從濃霧里走出的起死回生的人，身上帶著太多令人看不懂的東西，所做的一切都攜帶著令人不解的目的，就連曾經(jīng)他不屑一顧的對方的真心，到頭來都不確定這份真心究竟是真是假，他實在是沒有力氣和勇氣再去放手一搏。

他走出電梯，才走出沒多遠，有人便再一次急匆匆地扯住了他。

江跖手心冰涼一片，往日沉穩(wěn)冷靜的男聲此刻好像再微微發(fā)抖，甚至帶著些許懇求的味道——

“……你想聽聽我的事嗎？”

第74章真相。

他坐下來，盯向自己的雙手。

“我在十歲的時候，經(jīng)歷過一場綁架案，自那之后我就不能講話了。醫(yī)生說那叫做神經(jīng)性失語，跟清甜的情況有些相似。我的母親怕我繼續(xù)成為孫家的靶子，給我改了姓氏，送去國外讀書。她把我寄居在一名年輕的心理師家里，希望在日常相處中能幫助我開口講話，那個心理師叫做顧子安。他是我當(dāng)時在黑暗里…唯一的光?！?/br>
狹小的房間內(nèi)只能聽見女人失魂落魄地哭聲，十五歲的少年面無表情地坐在外面的沙發(fā)上，微微側(cè)耳便能聽到室內(nèi)交談的聲音，他在母親悲痛的哭喊中毫無動容，面龐青澀，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薄情。

這是心理師的尸體被送走的第十八的小時，曾經(jīng)居住過的，被作為心里咨詢室的工作場所已經(jīng)完全封閉。

“很抱歉的告訴您孫夫人，您的兒子患有嚴(yán)重的精神疾病，極有可能是由于先前的綁架案刺激引起的，情況不容樂觀，您必須得帶他進行專業(yè)治療?！?/br>
醫(yī)生的聲音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被無限的放大，延申。

少年低下頭去，看了看手心里捧著的白玫瑰，手心里汗津津的，這是他清晨在別墅的后花園采摘的，作為送給心理師的禮物——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襯白玫瑰了。

經(jīng)過了長時間后玫瑰早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那樣垂著露水新鮮嬌艷的模樣，蔫蔫地垂在手心里，邊緣由于缺水的緣由微微發(fā)皺，已經(jīng)完全凋落了。

再往上看去，能看見少年袖口處隱約的疤痕，像是未能完全愈合的刀口，雜亂無章的羅列在胳膊上。

面前的門一聲輕響，他抬起頭看，眼睜睜地看著滿臉淚痕的母親飛撲出來，將自己用力擁進懷里，放聲大哭：“我們孫家這是造的什么孽?。　?/br>
少年任憑母親的所作所為，他乖順地倚靠在母親的懷里，眼底涌現(xiàn)出一股哀傷的費解。

“顧老師……為什么要跳樓？”他說，“我不明白?！?/br>
心理師是自己深陷黑暗時的一道光，他珍惜地守護著，從始至終所做的一切，只是單純的想要保護罷了。

“我只是……不想讓他受到傷害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心理師對待外人的一顰一笑，都讓少年從最初的不喜歡變成了由衷的恐懼，心底的強烈的妒忌與不安滋生壯大，他開始變得敏感多疑，開始反抗心理師與外界的交流溝通。

他認(rèn)為只有自己發(fā)自肺腑地愛著心理師，外界充斥著欺騙和危險，總覺得對方只有呆在自己身邊才是真正安全的。

少年總是不愿意將情緒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是宣泄到別的事物上頭，他將心理師送給自己的漂亮寵物鳥雀摔死，然后把它們一個一個地埋進后花園，植被下不知不覺多了許多禽類的尸體，到最終這樣的行為甚至演變?yōu)榱俗詺?，情緒難以自控時他便在胳膊處劃下無數(shù)刀口，鮮血順著白皙的胳膊緩緩流下。

他相信自己在心理師心里是特別的，明白他不會對自己放任不管，果不其然，當(dāng)他將這一切都擺在心理師面前時，對方再驚詫的同時終于選擇妥協(xié)，辭退了所有的傭人，順著自己的意思足不出戶，之后的那幾個月里幾乎沒有交談過任何一個客人。

一切表面的平和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晴朗，少年懷揣著的那顆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心，自心理師從樓上躍下的那一刻徹底打破。

“一開始顧子安也沒有意識到我的病情能到那樣嚴(yán)重的地步，也許是想先順著孩子的想法把人安撫下來，慢慢溝通調(diào)節(jié)，但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是患有潛在抑郁癥的。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心理師，他明白如何幫助別人調(diào)節(jié)情緒，唯獨不明白如何幫他自己。也許是我讓他感受到了極端的壓抑，才會逼得他用最為極端的解決方式。當(dāng)時跟我一同寄居在顧子安家里的還有曲楓年，我能感覺出他對待老師的喜愛超乎尋常。高一暑假那年他因為外公去世被迫回國，再返回美國時顧子安已經(jīng)不在了，他與我打了一架，瘋了一樣拽著我的衣領(lǐng)，質(zhì)問我為什么?！?/br>
“在那之后我的母親強烈反對將我送去精神病看守所，醫(yī)生認(rèn)為我只是受到的傷害刺激導(dǎo)致的人格障礙，遠遠沒有精神病那樣夸張。我接受了大量的藥物和溝通治療，近幾年有根本好轉(zhuǎn)，我還是一直都在服用抗精神病的藥物防止復(fù)發(fā)?！?/br>
江跖說到此的時候，目光里流露出極端的痛苦與茫然，盯著自己交織在一起、顯得無措的手，聲音里帶著些許失態(tài)的啞：“我恢復(fù)記憶的那一天，曾經(jīng)的所有我都記起來了，綁架案，顧子安，我甚至不能短時間接受這樣大量的刺激，我無法控制自己，不能保證繼續(xù)呆在你身邊會發(fā)生些什么……我愛你，跟十三歲時對顧子安那種依賴不一樣，這樣的情感更為強烈，我看不得你跟別的Alpha交往，看不得你們聊天，我知道你懷了我的孩子后恨不得把你鎖起來，讓全世界都找不到你……可是越是這樣我卻越不敢，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你也會像他那樣……”

變成一具冰冰涼涼一動不動的尸體。

他的話戛然而止，彼此卻都心知肚明。晚風(fēng)吹拂過男人的發(fā)，江跖就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深淵，回憶的刀鋒狠狠碾磨過心臟，他垂下頭，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

他回憶起，空曠寂然的房間，窗前那一只意欲脫籠而出的飛鳥，白色的衣擺被風(fēng)吹起，像一只溫柔的手掌撫摸過視野。

他捧著新鮮采擷的玫瑰，嘴唇毫無血色，害怕而又倉皇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