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驍？”站在旁邊的夏玨見他神色有異，擔(dān)心地喊他的名字。

聞驍說了句：“沒事。”隨后回復(fù)聞如是：所以呢？他清醒了，說不讓我回去？

聞如是回答：不是。他連你復(fù)讀的事都還不知情，只知道你回過家，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哪。至于你和夏玨的事，小關(guān)幫忙暫時應(yīng)付過去了。

聞驍稍稍一怔，意識到家里有夏玨入住的痕跡，聞?wù)髅鞅厝粫l(fā)現(xiàn)家里多了一個人。

他驀地有種沖動，仿佛一頭猛虎竄出心籠，想也不想地回道：這有什么好應(yīng)付的，我不怕讓他知道。

聞如是那邊遲疑了幾秒。

青山：這根本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你明知道爸……他現(xiàn)在剛剛好轉(zhuǎn)，你又準(zhǔn)備氣他？

聞?wù)髅鲗ν詰俚膽B(tài)度很明確：排斥、厭惡、敵對，認為一切同性戀者都是非正常的、變態(tài)的。因此倘若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在和一個男生談戀愛，后果不言而喻。

想到這種蠻不講理的歧視，聞驍內(nèi)心反感更甚，愈發(fā)漠然道：現(xiàn)在又不是舊社會了，他承受不了這種事，那也是他自己的問題。

聞如是登時有些無奈：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不是讓你體諒爸。你先別賭氣，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帶小夏回來，爸又被氣倒，或者出了什么更嚴(yán)重的意外，到時候小夏的處境會怎么樣？他會有多尷尬？

聞驍看完這一長段，頓了頓，側(cè)頭望向夏玨。

夏玨也正望著他，眼神疑惑而擔(dān)憂，很純粹，干干凈凈。兩人對視片刻，聞驍牽起夏玨的一只手，牢牢捏在掌心。

隨著這個動作，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某種寄托，之前的沖動漸漸平息了，心欄昂首出籠的猛虎也得到安撫，打了個響鼻垂首蟄伏，歸于平和。

這是一種相當(dāng)奇妙的體驗，仿佛可以感知到理智一點點恢復(fù)的過程。

聞驍想了想，放慢了速度單手打字，回答聞如是道：好，我明白了，那我先不回家，但如果爸發(fā)現(xiàn)了什么，要為難你的話，記得馬上告訴我。

青山：嗯，不過他應(yīng)該為難不到我。[笑]

青山：所以別多想，也別擔(dān)心，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和小夏，把年過好。預(yù)祝新春愉快。

后面是一筆轉(zhuǎn)賬。

兩人聊完，聞驍收起手機，看見地鐵窗外一片黑暗，廣告牌快速流動，玻璃上密集地倒映出乘客們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寫滿了形形色色的生活。

而這些生活無論是好是壞，至少在這一刻都滿懷與家人團聚的期待。聞驍站在人群里，突然覺得自己十分滑稽，竟然因為一條聞?wù)髅骺祻?fù)的消息，不得不選擇放棄回家。

難以想象，世上會這種畸形的父子關(guān)系。他簡直像個怪胎。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身邊的夏玨，又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想，至少他還有聞如是這個jiejie，可夏玨呢？

夏玨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親人了。也不知道對夏玨而言，“回家”這個詞的含義是什么。

“……聽我姐的，我們不回去了，”聞驍壓下盤桓在心頭的復(fù)雜情緒，握著夏玨的手慢慢說道，“我線上退票，我們兩個就單獨在北京過年，行不行？”

“行是行，但為什么啊，”夏玨一臉憂慮，“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jiejie有沒有遇到麻煩？”

聞驍也沒打算隱瞞他，就道：“不是我姐有什么事，是我爸恢復(fù)認知了?！?/br>
夏玨愣了愣。

“你應(yīng)該還記得，他反同，”聞驍又說，“大過年的回去討晦氣，沒意思吧?！?/br>
夏玨聽完，模糊地應(yīng)了一聲，眼神微微閃動。

地鐵抵達下一站。他們不必再趕往機場，索性就此擠出人潮，離開悶熱的車廂。

站臺上，聞驍重新拿出手機，退了飛機票，查看合適的短租房——他不是沒想過住校，但寒暑假住校是要提前申請的，否則一律封樓，而今天剛好就是封樓的最后期限。

“聞驍。”夏玨倏爾在旁邊叫了他一聲。

聞驍頭也不抬：“說吧，什么事，早知道你又要亂想?！?/br>
“不是亂想……”夏玨低聲反駁，猶豫道，“其實都是因為我，你才不能回家的吧。”

聞驍聞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夏玨只當(dāng)他是默認了，神色又黯然了幾分，隨即臉上一痛，毫無防備地被狠掐了一把，愕然地捂臉側(cè)頭。

“——說你是亂想，還死不承認，”聞驍收回手，淡淡瞥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我對你說過什么？我們家的事別人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清楚？”

夏玨懊惱道：“可是……”

“別可是，你自己看我和jiejie的聊天記錄，”聞驍打開微信，“我完全不想見到我爸。我是說過要放棄報復(fù)，但聽說他的消息，第一反應(yīng)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做點什么，讓他越不痛快越好。”

夏玨一邊聽，一邊慢慢向上翻動對話消息，看見聞驍?shù)哪蔷洹拔也慌卤凰馈薄?/br>
他其實想說，他也是，他愿意陪聞驍面對一切。但聞如是在底下強調(diào)了，以聞?wù)髅鞯纳眢w，得知他們的事，可能會被再次氣倒。

不得不承認，聞如是確實比他們都要心思縝密。他們這對熱戀中的青春期小情侶，看待問題時容易忽略一些潛在的危險，比如假設(shè)聞?wù)髅髡娴臑榇顺隽艘馔?，那么將來，他們的感情將被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夏玨默默把手機還給了聞驍。

“現(xiàn)在明白了？”聞驍說道，“你搞搞清楚，如果不是jiejie提到你，我根本沒法這么冷靜地考慮這件事情——我知道，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br>
說完末句，聞驍自己心中一動，產(chǎn)生了一種恍然感。

他還記得，當(dāng)初答應(yīng)和夏玨在一起之前的那種躊躇，以及在一起后時常的擔(dān)憂。因為他能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的偏執(zhí)、壓抑，以及極端的占有欲，他總怕這些糟糕的東西傷害到夏玨，將夏玨吞沒。

可原來并不會，他的那些懼怕毫無意義。因為如果說他是野性難馴的刀鋒，那么夏玨并不是獵物，也不是試刀人，而是可以封住他的鞘。

一把刀再鋒利，都不會傷到自己的鞘，因為他們是合適的，正面與負面，一切都是正好的。

這個簡單而又難得的道理，在此刻猝不及防浮現(xiàn)在他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