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侍出了清涼殿，前往鐘棠宮，張內(nèi)侍的一切都沒有什么不妥，就是對一個初次見面又有點價值的人的態(tài)度，而他的應(yīng)對也沒什么，正常。

接著，路上碰到了那個梁工，他自問沒有露出什么破綻，那梁工也沒有察覺到什么，這也是正常的。

再來，他入了鐘棠宮的那處小偏室，應(yīng)對間也沒有什么紕漏，也還是正常的。

再接著，就是見到沈瀾了。也不知是不是他見到沈瀾和那齊暄的時候心緒波動太大，被人瞧出了破綻來，他總覺得，沈瀾對他的態(tài)度，根本就不像是對一個陌生人的態(tài)度。

雖然今日，他們只有那么一句話的交集，但就是那么一句話，沈瀾的語氣太過于奇怪。

有些許疑惑，又似是根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篤定和隨意，很有些古怪。旁人或許看不出來，牧葉卻是瞧得清楚的。

他太了解沈瀾了。只要沈瀾一個動作，一句話，他便知道他的心情如何，便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

想到這里，牧葉心底涌上一陣復(fù)雜的情緒，似喜似悲，他閉了閉眼，卻也沒有特意壓制，而是自虐地一點點自己回味。

這也怪不得他，實在是他壓抑得太久了。

最后一次與沈瀾碰面，已經(jīng)是兩輩子之前的事了。上一次他身死后投胎轉(zhuǎn)世，雖然世界精彩，但沒有這個人，其實也沒有多大意思。這一次回到這里，雖一直未能見面，但他知道，沈瀾就在這里，還有些希望支撐著他。

如今終于再見，這要叫他怎么平靜？

猛地睜開眼睛，牧葉將眼中的淚水吞下，這一步既已邁出，就別想再叫他退回去！

他坐起身，轉(zhuǎn)頭看了看那邊依舊沉睡的五人，手中衣袖一拂，屋中似有一陣微風(fēng)吹過，但又似乎什么都沒有，只有那五人越加綿長的呼吸聲。

牧葉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眼神堅定，他畢竟已經(jīng)不再是以往那個只能受人奴役，連掙扎的能力都沒有的小太監(jiān)了！

沈瀾的態(tài)度有些怪異，沈瀾的狀況不對，那又如何！他終究是那個沈瀾。這一點，他可以確信。而沈瀾的怪異，應(yīng)該是有緣由的。這些都急不得，得慢慢來。

如今他已經(jīng)到了他的身邊，總能有時間讓他慢慢探個清楚的。

至于日后

日后若是沈瀾看不上他他不會糾纏，等他確認他的安全，他便會離開。離開這個壓抑的宮廷，遠遠地守候，以報當(dāng)年情意。

若是沈瀾看得上他這么一個閹人，他定會全力相守，不離不棄！

牧葉打定主意，心中亦是一定，再一想到那齊暄，剛剛穩(wěn)定下來的心緒再次燃起怒火。

他眸光冰冷，笑容諷刺：當(dāng)年他對他極盡忠心，對他盡心盡力，卻不料到會得到那么一個下場。

想到自己生生被輪辱至死，牧葉咬得唇上沁出血絲。

絕不放過他們！更絕對不會放過他！

好一陣子，牧葉才真的是冷靜下來。

他在黑暗中靜了許久，才盤膝打坐，搬運內(nèi)力。

雖然最初的那一輩子和這一世都是被鎖在深宮，但當(dāng)年牧葉為齊暄辦事，對于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

這個世界的人沒有內(nèi)功，但也不是沒有強化手段。

他們鍛造的是rou身，亦即是上一世江湖人稱的外功。

但這里的外功練到深處其實也不比內(nèi)功差。內(nèi)功比外功強之處，就在于它的隱秘性。再者，螞蟻咬死象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他要對上的，可是皇室！但也幸好，他對上的是皇室。

那需要慢慢來，急不得。而他現(xiàn)在需要想的就是，該怎樣讓它更隱秘。

或許，他可以試一試曾聽說過的一心二用？

牧葉有些猶豫，但想到沈瀾，再想想齊暄，便下定了決心。

他定了定神，開始嘗試著讓內(nèi)力自行流轉(zhuǎn)。

牧葉熬夜奮斗，那邊的沈瀾卻也是一樣的不能入眠。

他身穿褻衣躺在床上，錦床軟被，水墨文帳，安神的熏香清淡，床邊小榻上還有人淺眠相守，一切都如往常，別無二致，但他就是不能入眠。

沈瀾翻了個身，便連往日會出現(xiàn)的夢，也都沒有了。

這是為什么？

因為那個叫牧葉的小太監(jiān)？

沈瀾睜眼看著屋中那一盞唯一的油燈，兀自出神。

他是沒有了生母的庶出子，雖然養(yǎng)在嫡母身側(cè)，也看似極得父親看重，在一眾庶出子中最有地位，但其實也就是那樣而已。

不是自己的孩子，誰會真的放在心上？嫡母自己不是沒有孩子！對著他看似親近，其實隔了不止一層。

大兄乃是嫡長，本人亦是很出息，足以支撐門戶，父親不是后繼無人，對于他這么一個庶出的孩子，關(guān)注亦是有余。

大兄受父親嫡母精心教導(dǎo)，對他雖然比對其他的庶弟親近，但也只是淡淡，比面子情好上一些而已。

至于其他的庶弟庶妹，哪個沒有嫉恨他？都是庶出，他的生母早沒了，又不是多得父親寵愛，憑什么站在眾位庶出之上？憑什么他就能被養(yǎng)在嫡母身側(cè)？

不得不說，嫡母這一手使得很巧妙。

不但讓他分擔(dān)了大兄身上的嫉恨，又為大兄培養(yǎng)了一個幫手，更在父親以及眾人面前留下了大度賢良的聲名。

而他，還不得不感恩戴德，由著她安排。

堂堂正正的陽謀，一舉多得，真不愧是莫家養(yǎng)出來的嫡女。

在他這短短的幾年時間，乃至他夢中的那些記憶來看，唯一一個用真心待他，將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的，就只有那一個小太監(jiān)了。

雖然他每每夢醒，都只有記憶，沒有任何感情殘留，但他還是為之心暖，更為之向往。

若他還像記憶中的那樣待他，是不是他也能像記憶中的自己一樣，得到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人？

是不是他也能像記憶中的那個自己一樣，能在另一個人面前，展現(xiàn)最真實的自己？

是不是，他也能像記憶中的那個自己一樣，無論前路如何，總有那么一個人陪在自己身側(cè)，不離不棄？

若真能像自己想的那樣，他不介意，接受那么一個人。

黑夜中，沈瀾睜著一雙眼睛，眼中映著昏黃的燈光。

只是，怎么覺得，那個小太監(jiān)有些不對勁？

沈瀾雖然還小，但畢竟出自貴胄之家，每夜亦有異夢經(jīng)歷一生，對外人情緒感應(yīng)已經(jīng)很有一定造詣了。

牧葉今日的異樣完全瞞不過他的眼睛。

這讓他很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來不及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一陣熟悉的睡意不知從何處而起，滔滔涌來，將沈瀾整個卷了進去。

沈瀾嘴角勾出一抹笑容，絲毫不曾掙扎。

罷了，那小太監(jiān)縱使有些奇怪，但也絕對不會傷害他。

這個，雖然完全沒有來由，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