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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頭比她還高的少年,顫顫巍巍舉起了手, 細聲細語道:“不是腫腳, 是重皎。重碧的重、珍器重寶的重,是濃厚或尊貴的意思。皎則是月出皎兮、皎皎白駒的皎,是白色的意思?!?/br> 他生的一張不甚好看的方臉,個子又有幾分壓迫人,說話卻好聽又合心。只可惜聲音細弱,他也顯得不是很有自信的緊緊抿著嘴。 荀南河沒想到這里頭也有讀書的孩子, 道:“是你取的么?你叫什么?” 竹竿子似的大高個搖了搖頭:“我叫原箴。廣平曰原的原,紉箴補綴的箴。我們的名字都是大王給取的,這話也是大王說的,只是我記住了。” 荀南河一愣:那個小文盲說得出這種話? 重皎也點頭,略有些吃力的重復這兩個字:“重、皎。” 她問了一圈孩子們的名字,這群年紀最大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們,一邊說一邊比劃,看她實在是搞不懂,一個個掏出了一塊掛在腰間的小竹板遞給她。 比如那個滿身紋身的黑紅小個子,急的腮幫子鼓起來,指著小竹板上三個字,喊道“范、季、菩!” 荀南河接過竹板,愣了一下:這年頭還沒有書法出現(xiàn),大多數(shù)人寫字都平滑公整,基本是一個模子寫出來的字體。但這竹板上,卻將如云般柔軟飄逸的楚國文字,寫的像是刀刻進去一樣刀鋒畢現(xiàn),勾連的筆畫如劍風,凌厲果斷。 被當成‘飯雞脯’的范季菩臉紅脖子粗的結巴解釋道:“范!大王說我故里有名大夫,姓范名蠡,所以我也可以姓范!季是因為我是兄弟中最小的、菩是因為我說我出生在草棚里!” 荀南河滿心狐疑:“你是說,名字是大君給你取的,這牘板,也是大君寫的?” 范季菩用力點了點頭。 在一旁樹上拿著卷軸偷聽的辛翳聽見這小子毫不猶豫的揭了老底,差點從樹上掉了下來:他怎么就忘了這茬!完了完了,這是要藏不住了! 辛翳其實在樹上看了有一陣子了。 他挑這座宮室借給荀南河當教室,也是因為四周有不少屋檐回廊與大樹,他可以一邊坐著看那幫混小子們學的焦頭爛額,一邊在陽光下自己讀點東西。 他不得不承認,不論荀南河有沒有為師的才能,他至少有為師的耐性。 辛翳也不是沒想教過這群少年習字讀書。 但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他們大多都一點教育沒受過,要從使用簡牘、毛筆、磨墨等開始教,然后叫他們坐立,教他們比劃,然后才能開始習字。 不過荀南河很有耐性,他先教了如何用中鋒寫下粗細一致的撇捺,如何掌握習字中婉而通的特點。辛翳翻過他備課的牘板,除了一小部分內容是他為了防止別人讀懂寫了草篆以外,其他都內斂通達,流暢勁健,心性可見一斑。 不少人連練比劃的耐性都沒有,劃拉幾下就立刻跑到一邊去玩了。 荀南河又轉頭去教那幾個手笨腦子笨的,顧不上管,以范季菩這種野猴子為首的幾個小混蛋就玩瘋了。 辛翳都納悶:你說范季菩都十四五了,比他還大幾歲,怎么就沒有他的成熟穩(wěn)重呢! 范季菩看荀南河不管她,竟然還拿著竹劍敲了荀南河的頭! 辛翳坐在樹椏上,氣得都想跳下去暴打范季菩的花鳥魚蟲后腦勺! 雖然辛翳也煩荀南河,但人家好歹是拉下身份面子,趴在桌子邊教你們一群文盲從最簡單的比劃開始寫。要是你丫還在村里,就是命再好也不可能有人教你習字??! 荀南河也確實生氣了,將范季菩趕出教室,范季菩樂得自由,扛著劍光腳跳下回廊玩去了。 辛翳真覺得荀南河脾氣可真算好了。這年頭的大夫,有幾個能容忍被一鄉(xiāng)野粗人打腦袋了,他竟然還只是把范季菩趕出去。 不過看荀南河那身板,個子雖然不算矮,但明顯削瘦單薄,倒真的是打不動范季菩。 荀南河倒是有些周游列國的圣人夫子的樣子,形單影只的一個人,也沒有親人,年紀還輕,竟然敢一個人到楚國來,一個人踩進宮里這泥潭來。 范季菩知道他就坐在旁邊的樹上,竟然還扛著劍蹦跶過來,想找他玩。 范季菩站在樹下,仰頭才發(fā)現(xiàn)辛翳居然穿了直裾長衣和脛衣,道:“大王,今日天氣還熱,你裹那么嚴實干什么?” 辛翳自然不會說自己在荀南河面前“走光”一回,留下了心理陰影,恨不得把自己裹得像個北國公主。 范季菩看辛翳不理他,還在笑:“大王,走吧!咱們去玩吧!” 辛翳看著荀南河正背對這邊,教重皎中鋒落筆,他在樹枝上撐了幾下,從樹上跳下,拖著范季菩到另一邊的回廊上。 他光腳站在回廊的竹簾下,范季菩雖然沒他高,但也知道了他的習慣,半跪下身子,仰頭與他說話:“大王怎么忽然生氣了?” 辛翳拿手里竹簡,卷起來一下狠狠砸在了他腦袋上:“范季菩!就你這樣還姓范呢!你不學就滾蛋!一面說為我瞻前馬后,一面習幾個字都做不到!被我踢出去的人也不止一個了,要不你也跟你這走吧!跟人家學了字,居然還還敲人家的頭!那我就讓你體會一下被砸頭是什么感覺!” 辛翳越說越火大,對著范季菩刮得只有頭頂有辮子的腦袋一陣狂砸。 范季菩一下子就被打懵了,連忙抱頭求饒。 辛翳干脆一把奪過范季菩的竹劍,拿腿一別,咔嚓折斷了:“我就告訴你,到了兩天之后,你學不會寫你的名字,就出宮吧!若是有人教我——若是在這宮中有真正的先生肯教我……我也不至于像今日這樣為難!” 荀南河總算教好了重皎,回過頭去,就看到范季菩耷拉著腦袋,拎著不知道怎么弄斷的竹劍回來了。 荀南河裝沒看見。 范季菩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跪坐在了回廊上,用半扇敞開的障子擋著臉。 還是原箴實在看不下去,裝作不知情的對教他習字的荀南河說了一句:“咦?范季菩怎么回來了?” 荀南河這才回過頭去,道:“可能嫌外頭太曬,回來乘涼了吧?!?/br> 等到看著范季菩磨磨唧唧的往自己桌邊蹭,荀南河這才涼涼開口:“讓你回來了么?” 范季菩低下頭去,憋了半天道:“我、我錯了。我現(xiàn)在想學了。” 荀南河微笑:“君子言而有信,你說今日不想學,就不能再學了,我說今日給你放假,讓你去玩,你就要去玩,玩夠了在說。” 范季菩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樹,又看了一眼已經開始習字、有說有笑的其他人,忽然覺得自己在外頭玩也沒勁——畢竟大家都在這兒說話練字呢。 荀南河看他一臉不知從何是好的樣子,道:“出去吧。今日說過的事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