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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庶民百姓與殺朝廷命官,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朝廷的縣令在任上被人砍了腦袋,這是要直達天聽的大事!若是傳回京城,楊靖知道,只怕承恩侯與楊皇后也保不住他。驚慌失措的楊靖不愧是干壞事的祖宗,見此情形,非但沒有落荒而逃,反而冷靜下來吩咐家丁豪奴,一鼓作氣把縣衙里所有人都屠了!李護一家二十三口,縣衙附貳小吏衙差總計六十七口,盡數(shù)被殺。“那日草民父親在徐鄉(xiāng)察看雪洪,因而逃過一劫。孰料這才是噩夢的開端!”容慶紅著眼說,烏黑的指掌攥緊,已瘦出了骨形。雪洪是雪化時偶然發(fā)生的澇災(zāi),那顯然是春天發(fā)生的事?,F(xiàn)在正值盛夏。“楊靖與黎州守備將軍簡薛勾結(jié),誣指我父親勾結(jié)匪盜攻打縣衙,將我父親并徐鄉(xiāng)三百戶農(nóng)人梟首記功,上稟圣京??尚δ呛喲鼓檬袷准壋渥鲬?zhàn)功,走了承恩侯府的門路,官升三級,我家就成了逆賊!”容慶氣得渾身發(fā)抖。謝茂知道簡薛此人。憑良心說,簡薛是個能打仗的好將軍。前世謝茂只知道他走過楊家的門路,卻萬萬沒想過他能順利攀上承恩侯府,用的竟然是如此骯臟的手段。“你父親不在縣衙,楊靖卻要殺你父親誣指為賊首?”謝茂想不通這一點兒。容慶咯咯咬著牙,半天才說道:“家父少時與楊靖同在建云書院上學,偶有嫌隙?!?/br>這恐怕不是“偶有嫌隙”。謝茂記憶里根本沒有這樁華林縣叛逆案的存在,也沒聽過容慶父子的名字,只怕這場血案前世就被徹底淹沒了下去。明知道容慶口中或有不盡不實之處,謝茂也沒有太過分地計較?!蜅罹改莻€人渣,再殺十遍都不冤枉。“你也很有本事。楊靖捉你幾個月,還被你順利逃到了京城來?”謝茂問。容慶似是被這個話題刺了一刀,臉色倏地煞白。“也罷。你有難言之隱,不愿說此前的來歷,那就不說了。我倒是相信你的說辭,可我相信不夠?!阌凶C據(jù)嗎?”謝茂又問。“滿城百姓都是人證!”“楊靖誣指我父勾結(jié)匪盜攻打縣衙,簡薛斬了三百戶農(nóng)人首級邀功,三百人吶!華林縣統(tǒng)共兩條街,三百匪盜不吭聲不出氣,就排著隊走進去也得驚動街坊四鄰吧?何人聽見一絲聲響?”“簡薛未至時,縣衙安好無恙,縣衙剛剛燒起大火,簡薛就帶兵來‘平叛’了。縣衙內(nèi)外被燒得一片白地,李縣令一家二十三口與縣衙屬吏賤役六十七口,盡數(shù)被燒成焦炭。大火滅了,簡薛就帶兵從完好無損的城門西去徐鄉(xiāng),將無辜農(nóng)人斬首誣指為匪盜?!?/br>“草民拿不出證物,可天日昭昭,黎庶睜眼!若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前往華林縣中詢問詳查,此案即刻真相大白!”容慶氣恨難平,滿目血淚,沖著謝茂咚咚磕頭:“十一王!冤枉??!”仲夏夜里,蟬鳴燈熱。本該是焦躁萬分的氣候,聽了容慶這字字清晰、句句帶血的辯白,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從心尖兒里竄出來的寒意。容慶的聲音很慘厲,正常人不會像他這樣扯著嗓子喊,他是有多絕望,才會撕破了嗓子去叫喊,好像要把命都付予這一聲久不被人聆聽的“冤枉”?沒有證據(jù),也不需要證據(jù),因為,整座華林城都是證據(jù)!——何其明目張膽,何其猖狂放肆?!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為容慶口訴的情形心驚,七品官不算什么,圣京西市掉一塊招牌下來,怎么也得砸著一個。可是,京中散官與地方縣令又不相同??h令雖小,卻是代天牧守一方。京中各衙門中六、七品的小官常在天子腳下,多數(shù)也就是大朝會時遠遠地給皇帝磕個頭。謝朝的每一任縣令,在赴任前后都要和皇帝單獨奏對,殷殷懇談。謝朝統(tǒng)共才不足六百個縣,哪一塊土地皇帝都看得很重要。悍然殺死朝廷命官,殺的還是天子親授一方的縣令!這件事如何不讓人心驚膽戰(zhàn)?唯有謝茂神色不變,沉吟道:“此事我得仔細想一想?!?/br>他做了兩世皇帝,平定天下之后,緊跟著的國策都是輕徭薄賦、與民生息。落到刑案上,最緊要的措施即是慎用斬刑?!蛄诉@么多年仗,到處都缺人丁,鼓勵早婚早育是一個辦法,少殺幾個犯人也是辦法,畢竟斬首示眾也只能肥田,死刑犯不判死,留著去曬鹽挖礦干點體力活,也是為謝朝盛世發(fā)光發(fā)熱嘛。所以,謝茂在死刑判決上采取了皇帝終審制。全國地方判死的案子先統(tǒng)一送交刑部,刑部初核之后,分會大理寺、都察院復(fù)核,最終交皇帝手里斟酌勾決。換言之,整個謝朝幾十年里涉及人命的案子,謝茂全都看過一遍。謝茂表示,奇葩案子見識太多,他心中已毫無波瀾。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這案子要說離奇刁毒其實也不然。然而,這又確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大案。它的可怕之處,不在于青天白日之下死在其中的兩位朝廷命官、百余縣衙吏役、數(shù)百農(nóng)夫,而是,就在距離圣京不過九百里之外的黎州,竟然有人玩下這么大手筆的一手遮天,長達數(shù)月之久,也半點風聲都沒透出來!照容慶所說,皇帝不止被蒙在鼓里,如jian佞所愿給無辜死去的華林縣丞容緒岸扣上謀逆大罪,還給殺良冒功的守備將軍簡薛連升三級!——這事兒,可比楊靖逼|jian不遂、殘殺朝廷命官還來得可怕。文帝在世時,有人敢將欺君大罪看得如此兒戲么?當今御極不足一年,就鬧出這事兒來,這不是照著新君臉上拼命糊屎又是什么?要真像容慶所說的那樣,楊靖在辦這件事上這樣明目張膽、近乎傻逼,查出證據(jù)是不難的。難的是,……有沒有人敢去查?查了又敢不敢如實上奏?這件事可怕之處,不在于楊家外戚的勢力,也不在于案子本身復(fù)雜難破,而是,它所能造成的政治影響。楊皇后娘家再牛,也總有政敵要搞他??删退銞罹概c簡薛都被凌遲處死,這件事上被打臉最慘的,仍舊是皇帝。簡直堪稱登基以來的迎頭一棒!換了是你,你敢冒著得罪cao控著你生死前程的頂頭上司的危險,去“查”這個案子嗎?成本太高,收益太低,非常不劃算。謝茂將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