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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歪著沒動,說:“皇考在時,是哪個在太極殿里烤魚吃來著?魚沒烤熟,前朝趙夫子的字帖倒燒了三五本。幾個太監(jiān)嚇得趴在門外只顧發(fā)抖,皇考以為是走了水,提著朕就往外跑……”提起已逝的文帝,諸大臣都齊齊站了起來,謝范也起身垂手,面露緬懷之色:“臣少時頑劣,多得皇父寬宥方能成人?!?/br>謝茂怔怔想了一會兒,方才擱下手里東西,坐正身體,說:“咱們兄弟也不剩幾個啦?!彼亮瞬裂劬Γ剖莻麘?,吩咐趙良安,“擬旨,晉璇靖王為二等王,改封黎州,另封庶人謝節(jié)為長陽王,庶人謝茁為長山王,準(zhǔn)回京城原廉王府、恒王府居住?!?/br>謝節(jié)、謝茁也都是謝茂的兄長,先帝登基之后,就被貶為庶人流放邊疆了。趙良安連忙到書案前坐下,提筆擬旨。謝范則即刻大禮叩謝。眾人都知道謝范在李家內(nèi)亂時立了大功,皇帝生生憋了一年都沒封賞,這會兒林附殷告病不在,皇帝居然借著追憶文帝的興頭,不止給謝范晉了二等王爵,還順手把先帝貶出京去的前廉王、恒王都封了回來。聯(lián)想到今科皇帝一口氣取了近三百名二甲進(jìn)士,在場幾位閣老都知道,“病中”的林附殷恐怕是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了?;实鄄粫僮屗貋?。圣旨擬好,交皇帝過目,用璽頒發(fā)不提。皇帝繼續(xù)招待大臣吃火鍋,他這邊吃邊議事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天涼快時經(jīng)常去內(nèi)閣蹭飯,陳琦、紀(jì)默聲還算適應(yīng)良好,可憐趙良安病了半年,回來就伺候上這么一位主兒,經(jīng)常覺得嘴不夠用——吃著呢,皇帝冷不丁就問話,先吃還是先答?一頓鍋?zhàn)映缘脽峄鸪?,門外西北奏折送到,謝茂還以為是衣飛石遞來的,忙放下筷子探頭去看,哪曉得是西北督軍事行轅送至,臣衣飛金啟奏。謝茂那點(diǎn)兒急切就熄了,目光循著字跡一路往下,看完之后,他宣布道:“衣飛金奏,十天之前,陳濟(jì)真下旨腰斬了陳旭?!?/br>殿內(nèi)有了一瞬間落針可聞的寂靜。趙良安正夾了個丸子要往芝麻醬里蘸,啪唧一聲掉碗里,黑乎乎的芝麻醬沾上了他修剪得十分漂亮的山羊胡。陳濟(jì)真是誰?天昌帝。陳旭是誰?陳朝如今除何耿龍之外,唯一能與衣飛金一戰(zhàn)的大將。——謝茂當(dāng)然知道陳旭這個“能與衣飛金一戰(zhàn)”的名聲有多水。衣家這一年里壓根兒就沒想過攻打西京,何來與衣飛金一戰(zhàn)?不打西京的原因很簡單:真打下來了,怎么辦?天下一統(tǒng),將軍解甲?就算衣家愿意交權(quán),跟著衣家縱橫馳騁二十年的老將們愿意交嗎?不交兵權(quán),敵人都沒了,敵國都滅了,你還帶著這么多兵在外邊想干嘛?所以,衣飛金目前在潭羋等八州挖地三尺,干的都是將陳朝弄個傷而不死的勾當(dāng)。謝茂知道衣飛金在干嘛,謝朝的大臣,也都隱隱知道衣家是養(yǎng)寇自重,故意留著西京一口氣呢。陳朝百姓不知道。陳朝百姓真心實(shí)意地相信著,陳旭與何耿龍這兩位早年就戰(zhàn)功赫赫的名將,是為他們抵擋住謝朝西侵的最大功臣。衣飛石在襄州也沒閑著,自從被諸色府女間梁幼娘害得白給大理寺獄磋磨一頓之后,他就熱衷起了散布謠言的壞事。他安排細(xì)作兩邊入手,把陳旭吹得那是天上有地下無,武圣下凡,神人轉(zhuǎn)世,但凡有陳旭在,衣飛金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怕得屁滾尿流。當(dāng)然,在陷害陳旭這件事上,衣飛石也沒少使力氣。衣飛石流傳在外的形象很能迷惑人,他年少英俊,不愛穿重甲,走哪兒都是細(xì)犬長弓,不像是打仗的粗漢,更像是風(fēng)度翩翩騎馬游獵的世家子。又常常揣了一根竹笛在懷里,動不動在長河之畔、楊柳之下吹曲,再有急公好義、憐貧惜弱的俠名傳出,全都以為他是個仙兒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好人。他曾阻止衣飛金坑殺俘虜被杖責(zé),也曾因?yàn)槁裨彡惓恍珠L暴打,所有人都知道衣家二公子在戰(zhàn)場上是殺神,下了戰(zhàn)場就是貧弱者的保護(hù)神。連陳旭都真情實(shí)感地認(rèn)為,衣飛石是個光明磊落,心懷俠氣的義士。衣飛石故意幾次越境捉住陳旭,勾搭他,勸說他歸降。陳旭寧死不肯。衣飛石也不逼他,幾擒幾放,姿態(tài)高潔無比,玩得極其嫻熟。——消息傳到衣飛金耳里,連他都信了親弟弟是個圣母白蓮花,差點(diǎn)又把衣飛石暴揍一頓。陳旭對衣飛石的勸降嚴(yán)詞拒絕,隱隱又對衣飛石的勾搭十分自得。甚至于他還有點(diǎn)真心地仰慕起了衣飛石的人品風(fēng)流。后來衣飛石也不去捉他了,直接約他見面。陳旭居然還真的犯腦殘,隔著一道香河與衣飛石見面。衣飛石也不說什么,就給他吹個笛子什么的,吹完一曲就走。二人就似古之知音,各為其主卻互重人品、惺惺相惜。——衣飛石本來覺得這活兒讓他哥來做更好。他畢竟還是身份低了點(diǎn),年紀(jì)小了點(diǎn)??上б嘛w金殺名在外,怎么裝也裝不出這個逼來,衣飛石只能自己上場。傳奇風(fēng)雅的故事總是特別能蠱惑人心。衣飛石藝高人膽大,長得又好看,還會吹笛子這么裝逼,單槍匹馬越境幾次擒住陳旭——若他沒有放了陳旭,陳朝百姓只會心理戒備厭惡他,可是,他捉了陳旭幾次就放了幾次,這種善意就成了接納。一個敵國強(qiáng)者仰慕我朝將軍,不惜對他幾擒幾縱,我們的陳旭將軍真是太優(yōu)秀了!陳旭的聲望在西京一路狂漲,那邊長得三五大粗、只會埋頭練兵的何耿龍默默吐口口水,看你丫怎么跌死。衣家在天昌帝身邊自然也有埋藏得極深的間客,只是,衣飛石還沒來得及動用,天昌帝就向陳旭動手了。這位年逾八十、憂病交加,看上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斷氣的老皇帝,一道圣旨就命何耿龍把陳旭斬了。腰斬。謝茂將衣飛金的奏折看完,沒什么不能見人的消息,順手遞給了趙從貴:“都看看吧?!?/br>趙從貴先將奏折遞給謝范,謝范看完之后,方才到陳琦手里。“聽聽西京的消息?!敝x茂不知道吩咐的是誰。諸大臣只看見角落里一個眉目不清的影子退了出去。“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