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飛石聲音不低，話里話外都是痛悔。

謝茂不明白這其中的復雜內(nèi)情，說：“好，時間軸是我的法器。那也就是說，這個讓我很緊張的東西是安全的。你究竟在擔心什么？”

擔心什么？衣飛石不擔心什么。他已經(jīng)肯定了，謝茂對下界之事另有安排。

前有太一鏡，瀚海星河舟，生死冊，現(xiàn)在連謝茂的本命法器時間軸都出現(xiàn)了。作為伴隨了謝茂許多年、陪著謝茂逃亡時間罅隙的一件小衣，衣飛石知道謝茂的所有秘密。

大多數(shù)修士都認為君上是稷神，護佑天下農(nóng)谷，君上也確實很喜歡種東西。

可是，君上并非稷神。

君上掌握著天地間最玄妙無情的東西，時間。

時間能摧毀一切，宇宙萬物，神仙圣人。

在謝茂未能成圣之時，深諳打不過就跑的真理，經(jīng)常會一頭扎進時間罅隙，休養(yǎng)生息。

謝茂成圣之后，衣飛石就沒見他跑過了。同樣都是圣人，衣飛石親眼見過謝茂一挑九，輕松愜意干翻了遠古九大圣人，以己身獨尊于天地間。衣飛石不曾和謝茂真正打過，不過，他覺得自己不是君上的對手，畢竟，他遇見干不過的敵人時，終究還得請謝茂出山收拾殘局。

時間軸是謝茂的本命法器。

衣飛石見過謝茂對著時間軸悟道冥思，謝茂也曾告訴他，時間軸是最后的殺手锏。

——當你回溯了時間，就會得到一個新世界。

未來已經(jīng)到了最艱難的時候，謝茂也始終不曾動用時間軸。

衣飛石不知道謝茂出于何種考慮，他曾經(jīng)求過謝茂，如果實在無法挽回，求君上放棄這個世界，回溯時光，去另一個平行世界尋找新的道路，也許就能避免末世的一切。

謝茂不肯答應。他堅持要滅世。

……

現(xiàn)在時間軸用一種如此輕易的方式，出現(xiàn)在了謝茂跟前，這會是意外嗎？

絕不是。

時間軸不僅出現(xiàn)了，還能夠肆意穿越已經(jīng)毀滅的謝朝小世界，這只能說明謝茂另有安排。哪怕他現(xiàn)在沒有解除力量和記憶的封印，可是，他必然提前在時間軸里隱藏別的力量——轉動謝朝時間軸的瞬間，已經(jīng)毀滅的謝朝小世界就會復生。

這是何等恐怖龐大的力量？衣飛石全盛時期也做不到這一步，其他圣人也都做不到。

除了謝茂。

除了掌握著時間奧妙的謝茂。

太一鏡的出現(xiàn)是巧合，瀚海星河舟的出現(xiàn)是巧合，生死冊的出現(xiàn)也是巧合。時間軸呢？它的出現(xiàn)不可能是巧合。因為，除了謝茂，沒有人能夠轉動這件玄妙無比的神器，也沒有人能夠安排這等神器。

衣飛石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他錯了。

他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君上盡忠，事實上，是他壞了君上的計劃。

謝茂剛剛才問他，是否懷念謝朝的日子，是，他很懷念。不僅僅因為在謝朝時，他茫然無知地得到了享用了陛下所有的愛護，也因為他所說的那三個字，知分寸。

人有知人之智，再有自知之明，才能知分寸。

恢復了記憶的他之所以犯下一切莽撞過錯，都是因為他不了解君上，也沒有自知之明。

他所做的一切，看上去冠冕堂皇，其實，方寸大亂。

“那日清晨，君上一夜未眠?！?/br>
“臣照例晨謁。臣服侍君上早膳。君上喝了半碗雪蓮羹?！币嘛w石沉浸在回憶中，一切都是那么地鮮明真切，“第一口少，第二口多，三口四口就開始敷衍。君上已經(jīng)很久都沒心思吃東西了。”

“用罷早膳，君上在宣室傳見臣下。”

“許多家臣都告假，不曾前來拜謁。不來也罷了，事態(tài)不好，您是不生氣的?！?/br>
“釋傳燈來遲了?！?/br>
“您發(fā)了脾氣，將釋傳燈剝?nèi)ハ晒?，貶為凡人?！?/br>
……

衣飛石說到這里，謝茂眼皮抖了抖。

上班遲到，就剝?nèi)ハ晒?，貶為凡人？這個老板當?shù)檬遣皇莾礆埩艘稽c？

衣飛石只說了釋傳燈被貶下凡，沒有一一說謝茂生活中實打實的暴行。

處理完政務之后，君上重回古木堂，因釋傳燈之事，君上極其暴躁，一路行色匆匆，他走得太快，途中一個仙奴閃避不及，擋了君上的路，被君上喝令拖下去——若非衣飛石私下關照，就被杖斃了。

那時候的君上渾身上下都是刺，見誰都想來一下。衣飛石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服侍著。

“臣問君上，若異血之患終不能平，君上可否轉動時間軸，去往新的世界。”

“君上說，不去。”

衣飛石沒有說的是，因為他幾次勸說謝茂回溯時光獨自逃生，原本就暴躁的謝茂也會對他發(fā)脾氣。

當然，再是暴戾的謝茂，也不會訓斥他，不會責打他。謝茂歪在坐席的憑幾上，信手拿起茶幾上的笛子，輕輕在衣飛石腋窩下戳了兩下，還沖衣飛石翻了個白眼，對他說，滾滾滾。

“臣退至廊殿，在茶房里，烹了一盞君上最喜歡的滟湖春茶?！?/br>
“臣在茶里放了一顆九轉迷心種子?！?/br>
“臣捧著茶，走進古木堂，跪在君上身邊?！?/br>
“臣對君上說，君上恕罪，臣知錯了。求君上不要和臣一般見識，饒了臣?！?/br>
衣飛石已然擦干的眼角，又有血淚啪嗒啪嗒落下。

神血帶著璀璨的紫光，劃過臉頰，有著觸目驚心的色澤，落到地上又變得透明。

衣飛石一直低著頭，分明知道謝茂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他依然很忌憚。他本能地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緒，不想被謝茂看見的痛苦與后悔。

“君上待臣素來恩遇?！?/br>
“臣才說錯了話，被君上轟出去，臣捧著茶來賠罪，君上豈會拒絕？”

“臣將泡著九轉迷心種子的茶遞給君上?！?/br>
“君上喝了?！?/br>
“君上對臣沒有一絲戒心?！?/br>
“一口茶飲盡，君上才察覺不妥，問臣，‘你做什么？’”

衣飛石至今都不能忘記那一幕。

九轉迷心種子威力很強大，能夠麻痹圣人。君上同樣很強大，沒能被第一時間迷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