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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艷羨嫉恨的地步,卻決然不是因她的容顏,而是因她眼底不甘寂寞的光。 可那光此刻卻熄滅了。她不施粉黛,面色蒼白。長長的睫毛下,目光倦怠黯淡,眼周微微帶些浮腫。 好看依舊是好看的,卻素淡得不像是她了。 外間許多人都將她比做虢國夫人。清心寡欲同她無緣。人人都覺得,她守寡時(shí)怕要比未寡前還要風(fēng)韻動人。 ……大概誰都想象不到她會是這樣的吧。 喪禮之后,她便搬到了東園。 如今她已不再是鄭國公府的女主人了。可憑她的輩分,若想作威作福,新任鄭國公大約也奈何不得她。何況令狐晉去世前還曾特地交代過。幾個繼子若真有人敢對她不敬,孝道上先就過不去。 至少眼下看來,還無人能威脅到她在府上的權(quán)威。 只是想和令狐晉在世時(shí)一樣一呼百應(yīng)、八面威風(fēng),大約也不能了吧。 此刻丫鬟倒是有些明白,為何令狐韓氏非要十七郎尚主不可了——鄭國公府到底和他們鄉(xiāng)下不同。 可惜令狐晉這一過世,娶十二公主一事大概是不必想了,待守完三年孝,公主早不知花落誰家了。可若娶旁的公主,沒了淑妃和太子的扶持,對十七郎又沒什么裨益,反而還要受公主種種壓制,還不如娶個門當(dāng)戶對的閨秀。 然而十七郎嬌慣名聲在外,又無心仕途。父親去世,幾個哥哥又將他當(dāng)外人,真正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誰愿意把閨女嫁給他? 這么一想,丫鬟反而有些同情起令狐韓氏來。心想,無怪她憔悴至此,原來就算是她這樣的女人,也是需要丈夫來撐腰、庇護(hù)的啊……俄而又想,再怎么落魄,她也還是鄭國夫人,豈輪得到自己一個任人買賣的丫鬟來同情?便也釋然了。 這時(shí)令狐韓氏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br> 小丫鬟便起身,跟一眾伺候令狐韓氏起床梳洗的婆子丫鬟一道,默不作聲的退下去了。 令狐韓氏看著鏡子里那張蒼白、素淡的臉。 和絕大多數(shù)女人不同,令狐韓氏從不艷羨旁人的青春年少,也從不因年華老去而焦慮消沉。 她知道自己青春年少時(shí)是什么模樣的。美貌,無畏,野心勃勃,覺著前途盡在掌握,并且一往無前的去掌握,為出人頭地而奔走在亂世中??瓷砭痈呶荒切┤耍瑹o不是庸碌無為鼠目寸光,丁點(diǎn)兒本事全用在結(jié)黨營私上了??闯翜S下僚的那些男人,一個個眼高手低怨天尤人,丁點(diǎn)兒功勛都沒建也不知憑什么堅(jiān)信自己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只是時(shí)不我濟(jì)……若連這些人都做到、都信自己能做到,憑什么她不能? 可實(shí)際上呢?那時(shí)的她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無名小卒罷了。連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能,連保住他的性命都不能。 所以,年輕有什么可艷羨的? 年輕的女人就更沒什么可艷羨的了。不過是豢養(yǎng)在籠中的金絲雀罷了,看上去再光鮮亮麗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被人隨意擺布?連吃穿用度都得旁人做主。 待到能和她平起平坐時(shí),年輕美貌早就沒什么用處了。 她以為自己過得比年少時(shí)好得多。她以為眼下的日子便是她夢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彌留之際令狐晉卻說,“……真懷念你當(dāng)初的模樣啊,眼睛里閃著光,什么都攔不住你似的?!?/br> 她為此惱羞成怒——她愛自己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模樣。她紙醉金迷肆意妄為,能左右許多人的命運(yùn),卻不再被人肆意擺弄。 她嫁給令狐晉近二十年??稍瓉砹詈鼤x喜愛的,竟是當(dāng)年那個無知無能,如螻蟻般困頓掙扎的小姑娘嗎?是啊,他這種權(quán)勢滔天的男人當(dāng)然會喜歡那種小姑娘,他能一言摧毀之一言庇護(hù)之,就像是洞開烏云下凡布教的天神般,令人仰望令人跪拜,令人費(fèi)盡心思去依附他。 可她丁點(diǎn)兒都不懷念——她厭惡那樣的自己。 令狐晉撫摸著她的臉頰,問,“那少年叫什么來著?……若我再大度些,若我能真心成全你們,若我……” 她惱怒的回答,“若非要旁人成全才能得到,得不到也罷?!?/br> 他便笑著,“嗯……”枯槁的手滑落下來,他在最后問,“很不甘心吧……” “很不甘心吧”。 ……她心中那些麻木已久,久到她都不記得它們曾存在過的東西,便這么被喚醒過來。 她遲鈍的、茫然的,卻又清晰的意識到,原來那是不甘心。 她確實(shí)紙醉金迷肆意妄為,能左右許多人的命運(yùn),不再是能被人輕易擺弄的棋子——可是,這便是她年少時(shí)所汲汲以求的東西嗎? 這些只不過是當(dāng)初被她斥為庸碌惡毒、鼠目寸光,卻最終擊碎了她的野心令她寸步難行的東西罷了! 而事實(shí)證明,這已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結(jié)局了。 ——她為此而感到不甘心。 原來這一切,令狐晉都懂得。 這男人果然還和以前一樣高高在上,果然只是喜愛她困頓掙扎的模樣罷了。 他以為自己是什么啊?天神嗎? 她支著額頭緩緩的平復(fù)氣息。 這時(shí)她聽到剝啄的敲窗聲,“二姨,是我?!?/br> 是云秀。 令狐韓氏嘆了口氣,對著鏡子輕輕拍了拍臉頰,令自己面色顯得稍好一些。而后起身去為她開窗。 ——云秀是從后院兒里翻進(jìn)來的。 令狐韓氏心想她都能避開護(hù)衛(wèi)和家丁潛入內(nèi)院兒了,為何還得翻窗進(jìn)來。 想想還是算了,不問了。 她看著云秀——這幾年她一直在和云秀通信。雖說鯉哥兒離家出走去投奔云秀之后,她便也不再過問云秀的處境了,但親兒子都在云秀身旁,她豈會不知云秀的遭遇舉動?故而枯站了半晌,竟沒什么需要特地去問她的。 倒也不是全然沒有——她其實(shí)很想問云秀是不是真心喜歡鯉哥兒,可這其實(shí)壓根就不必開口。就只有鯉哥兒那個一輩子沒見過世面、偏偏自我感覺良好的紈绔子弟,才會想當(dāng)然的覺著云秀定然會喜歡他。稍一留意云秀是怎么待他的,就會明白,云秀只是將他看作一個麻煩的、但因是自己的表哥,別無選擇只能認(rèn)命接納的親人。雖也不能說不喜歡他,但定然不是被迫嫁給他也甘之如飴的那種喜歡。 ——這些蠢男人為什么都不明白,娶一個自己喜歡但不喜歡自己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得償所愿。如她這般有所訴求的,或許還有心應(yīng)對一二。如云秀這般壓根就在自娛自樂的,且不說你能不能逼迫得了她,便真得逞了,得到的也只是個視你如敝履的陌路人罷了。 究竟哪里比娶公主強(qiáng)了? 令狐韓氏嘆了口氣,道,“你怎么過來了?” 云秀忙道,“我來看看你……” 令狐韓氏看她想安慰人,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