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中，似乎有人輕輕叩了叩槅扇。

    沈陶陶關(guān)上了長窗，往門口走了幾步，下意識地問道：“哪位？”

    門外之人沉默稍頃，再開口時，依舊是素日里冷淡而疏離的語氣：

    “宋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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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擊

    宋珽這兩個字像是惡咒一般，幾乎將沈陶陶迎頭擊倒。

    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qiáng)控制住自己沒有暈倒在地。

    天下美人良多，這宋珽為何就非要對她糾纏不休？

    沈陶陶蹙眉細(xì)想了一陣子。覺得大抵是傳話的宮娥未能話傳達(dá)清楚，宋珽大抵還不知道如今她臉上是個什么樣子。

    只要令他親眼看看，便也該死心了。

    這樣一想，沈陶陶心中微定。抬手輕輕將槅扇打開，對著門外笑道：“不知世子爺冒雨來訪，是下官有失遠(yuǎn)迎了。”

    她彎著眼睛，大大方方地仰著一張起了紅疹的臉，力求給宋珽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

    最好是這輩子都不想見到她才好。

    宋珽手中打著一柄白玉骨鮫綃面羅傘，獨(dú)自立在門外的風(fēng)雨中。

    他的鶴氅與袍角被雨水打濕，緊緊貼服在身上，懷中抱著一個與周身格格不入的紅褐色粗陶罐子。

    宋珽目光微抬，淡淡拂過沈陶陶周身，在移至她面上時，微微一停，卻又平靜移開，似古井不起波瀾。

    出乎沈陶陶意料的，宋珽并未表現(xiàn)出不悅或訝異的情緒。只收了羅傘順手?jǐn)R在廊下，便微微側(cè)身自她身旁進(jìn)來，于一張花梨木椅子上坐下。

    他將手中的粗陶罐子放在案幾上，對沈陶陶道：“我給你帶了藥?！薄?/br>
    沈陶陶愕然睜大了雙眼，不知是有些不可置信，還是并不明白他語中的意思。

    宋珽在案幾旁等了稍頃，見她不曾過來，便以指尖叩了叩幾面，淡聲重復(fù)道：“過來喝藥?！?/br>
    給她送藥，宋珽會有這么好心？

    沈陶陶驚疑地望了他一眼，強(qiáng)自定下神來，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去洗了長柄湯匙與一只藥碗，在離他最遠(yuǎn)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粗陶罐子放在案幾上，干干凈凈的，一點(diǎn)雨霧也不曾沾染。

    沈陶陶小心地將它從宋珽那端一點(diǎn)點(diǎn)挪了過來，遲疑著伸手打開了蓋子。

    一陣藥香瞬間彌漫了斗室。

    沈陶陶挽起袖子，以長柄湯匙在里頭撈了一陣子，愈看愈是心驚。

    這去疹子的藥方她上輩子還是吃過幾回的，可從來沒見過這樣多的藥材，幾乎鋪滿了罐底。

    她覺得奇怪，蹙眉細(xì)細(xì)想了一陣。

    上輩子的時候，她還是宋珽明媒正娶的夫人，病的都快死了，也從未見宋珽問上一句。

    如今，她只是尋常的女官，宋珽卻肯冒著大雨給她送藥？

    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蹊蹺。

    她抬眼看了看宋珽冷淡的面色，又想了一會兒，倏然反應(yīng)過來，面色霎時一白。

    這藥應(yīng)當(dāng)不是治疹子的。而是宋珽看她的臉毀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下藥毒死她！

    這宋珽，不僅無恥，還歹毒。

    沈陶陶指尖發(fā)顫，手中的長柄湯匙握不住，無聲無息地往藥罐子里墜去。

    一雙冷玉般白皙的手穩(wěn)穩(wěn)把湯匙接住，將藥面上的浮沫撇去，為她盛了滿滿一碗。

    宋珽將這藥放在她的眼前，碗底磕在幾面上細(xì)碎地一聲，頗有些不容置喙的味道。

    沈陶陶看著青白瓷碗里黑褐色的藥汁，身子抑制不住地發(fā)顫。

    難不成這次她連十年都活不到，就要先死在宋珽手里？

    “我能不喝嗎？”沈陶陶伸手捂了捂發(fā)紅起疹的臉，掙扎道：“我這臉……它自己能好?！?/br>
    宋珽神色冰冷，如覆霜雪，是無聲的拒絕。

    沈陶陶看著他的神情，甚至有些懷疑如果自己堅持的話，宋珽會把這碗湯藥直接給她灌下去。

    她打了個寒顫，趕緊先一步將那碗湯藥捧到手上。

    即便是隔著瓷碗，她的指尖也能感受到灼人的熱意。

    這一碗藥灌下去，即便不被毒死，大抵也會被燙死。

    沈陶陶咬唇想了一陣，心下一橫，眼底微微漾起笑來：“世子爺，我病的厲害，這一碗，怕是不夠?！?/br>
    宋珽抬眸淡看著她。

    沈陶陶遂又對他笑了一笑，伸手去拿案上的陶罐。

    那粗陶罐子本就不怎么隔熱，又被這藥捂了一路，摸上去滾熱的像是盛夏時曬了一整日的地面。

    沈陶陶始料不及，猛地收回了手，吹了吹有些燙痛的指尖。

    她一道腹誹著這一路上怎么沒將宋珽燙死，一道用袖子裹住指尖，小心地將陶罐拿起來，往自己手中的藥碗里倒。

    黑褐色的藥汁在空中劃出一道流利的線，迅速注入碗中，轉(zhuǎn)瞬便與碗沿平齊。

    但是沈陶陶卻沒有停手的意思。

    宋珽眸光一抬，立即伸手去扶那個陶罐。

    卻還是晚了一步，guntang的藥汁傾泄而下，潑天蓋地般澆在沈陶陶緊握著藥碗不放的細(xì)白手指上。

    一聲壓抑的痛呼，沈陶陶順勢將雙手一松。

    緊接著便是稀里嘩啦的一陣碎響，陶罐與藥碗接連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黑褐色的藥汁四下飛濺，在宋珽月白色的袍裾上繪出潑墨似的一幅。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

    趁著宋珽下意識地往后一退的檔口，沈陶陶順勢蹲下身來，一道哽咽著對宋珽說著抱歉的話，一道在收拾地面上的碎片之時，不動聲色地握住了一塊尖而長的碎瓷片，藏入袖中觸手可及的位置。

    有利器在身，即便是手上隱隱傳來燙痛，心中卻到底是冷靜了下來。

    沈陶陶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自己與大門的距離。

    藥她已經(jīng)砸了，宋珽一個病秧子，又不曾帶著隨從，真要動手，她跑便是了。左右他這身子也追不了幾步。

    真不行，藏器在身，也還能搏上一搏。

    宋珽立在一步之外，目光順著地面上肆意流淌的藥汁，漸漸轉(zhuǎn)到沈陶陶燙得微紅的手背上，眼底似有暗芒一閃即逝。

    沈氏是故意的，他看得分明。

    宋珽覺得，他大抵能夠猜到沈氏的心思，無非是怕喝藥，怕苦。

    但令他覺得匪夷所思的，是這世上竟有寧可燙傷自己，也要逃避喝藥之人。

    他皺了皺眉，俯下身去，伸手想握住她撿拾著碎片的手，仔細(xì)看看她方才燙到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