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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緊張？”你聽見有人問你，那是一個帶著磁性，頗為中性化的女聲。

你掀起眼簾，唇角一絲不茍地繃緊。

“沒有。”你的聲音澀澀的，像是塊銹鐵，“這個角色我演過，不會有失誤的。”

眼前拿著腮紅液的女人輕輕一笑，柔婉的丹鳳眼中露出一抹令你心煩的探究之意。你以為她會如同往常一般用語言刺探你的情緒，可她卻只字未提，旋開腮紅液，用里頭的軟刷在你微微張開的雙唇上點了點，隨即用一旁的唇刷將那薄薄的腮紅液抹了開來。

待她將腮紅抹勻后，你才面色古怪地抿了抿嘴唇：“每次看你用涂臉頰的東西抹我嘴，我都覺得怪怪的……”

“貧嘴，你也就這點像個直男了！”她佯裝生氣地瞪了你一眼，卻軟綿綿得像朵棉花，讓人不由莞爾，“想當時剛認識的時候你可不會這么和我說話?！?/br>
你知道自己應(yīng)該回她一個微笑，順便緩和下氣氛，可你卻怎么也無法彎起自己的唇角。

“……我不是同性戀，”你輕喃道，語氣艱澀，“為什么……”

“……為什么你還有他們總是這么以為呢？”

她一邊將金棕色的假發(fā)往你頭上套，一邊問你方才說了什么——你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聲音太低了，輕得連離你半米不到的人也聽不清楚?？纱藭r的你再也生不出傾訴的欲望，于是只得將喉嚨間的苦澀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告訴自己他們的想法與你無關(guān)，你只需要向前看就行了。

是的，你現(xiàn)在有了邁向前方的理由，你只需要將注意力放在劇本上就行了。

你有演戲。

……也只有演戲了。

假發(fā)是最后一道步驟，你臉上的妝容已畫完，身上的戲服也早在化妝前穿戴整齊。你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快速瀏覽了一遍劇本后，便提裙往化妝室外走去。在你即將離開房間時，你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即轉(zhuǎn)身向幾米開外的女人猛地鞠了一個躬。

你的頭埋地極低，鼻子快要碰到那層墊著裙撐的裙擺里，可你心甘情愿，比你以往任何一次卑躬屈膝都要真心。

“謝謝你麗姐?！卑肷魏螅銓㈩^抬了起，目光灼灼的看向她，視線卻穿透了她的身體，穿透了這層薄薄的墻，穿透了這里存在的一切——仿佛正深情而又凄切地眺望著夢的另一端，那里是奏響圣歌與祈禱的煉獄。

“如果這次我真的能被蔣導(dǎo)選上……”你說到這里，喉間情不自禁地一顫，“我會用一輩子去演戲的?！?/br>
你知道自己這句話說的言不由衷，因為無論麗姐究竟有沒有將你引薦給蔣導(dǎo)，你最后依然會演一輩子。你沒有選擇演戲，是演戲選擇了你。可你了解麗姐悲傷的過往，知道她心中最想聽到的話，于是你沒想太多便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果不其然，麗姐在片刻的愣神后，眼里陡然升起了一抹水色。你看著她眉頭一皺，原先被底妝遮得嚴嚴實實的皺紋瞬間蓋不住了，可她卻渾然不顧自己的形象，整個人激動地發(fā)起抖來。

她張開嘴，閉上，然后又張開，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哪兒道來，于是只得化為一聲綿長的哀嘆。

“你太幸運了，太幸運了……”麗姐搖著頭，臉上掛著不知是嫉妒還是歡喜的苦笑，“我何嘗不想以男演員出現(xiàn)在世人眼前呢？可我沒天分啊，哪怕我變成了女人也改不了這件事……”

說到此處，麗姐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雙目無神地凝望著你，好似在問為什么現(xiàn)在穿著裙子化著妝，正準備要在導(dǎo)演前試鏡的不是自己。那一瞬間，她不再是個享譽業(yè)界的化妝師，而是個臨近四十，再平凡不過了的追夢者。

——一個追夢失敗，在性別界限間游走的老女人。

你被她幽怨的目光一刺，這才驀然恍然大悟。你終于明白為何在你第一次見到麗姐時，內(nèi)心便生不起太多親近。即便是在你們熟悉之后，你倆之間依舊有種微妙的隔閡。

那個隔閡名為嫉妒——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恨，也是對自身處境的自憐自艾。

她將你看作了她自己，于是費盡心機將你引薦給了著名劇團里的導(dǎo)演。可于此同時她又嫉妒著你的順逐，暗搓搓地希望你栽個跟頭，落得與她一樣滿身淤泥和傷痕，最后乖乖成為一個平庸之輩。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撕扯著她的理智，最后化為了一種極為溫軟卻分外沉重的善意，好似只要你愿意輕輕揭開那層潔白無瑕的絲綢，便能看見里頭包著的碎尸，血把絲綢里層浸紅，正面卻依舊白得晃眼。

你感到那血正迅速滲透著，隨時都會透出來，于是匆匆瞥開視線，狼狽地將門拉上了。

你往走廊盡頭走去，不知怎么的就進了一個房間。

“你的名字？”有人問你。

你態(tài)度自若地回答了他，耳朵卻像泡在水里，聽不清任何字節(jié)。

“我很喜歡你的演技，有種張揚的美，是一種隨時都會崩潰的張力。”他用水筆重重朝本子戳了兩下，似乎想通過夸張的動作來彌補自己過于平靜的語調(diào)。

你趁著他低頭的瞬息抹了把脖頸上的汗，卻沒理睬臉上被淚水弄糊了的妝容。你的大腦停頓了一瞬，像是電腦卡機一般，可沒到一秒又恢復(fù)了原狀。

這樣的評價多半是通過了，你暗暗想道，內(nèi)心百感交集。若不是今天蔣導(dǎo)特意要求你表演朱麗葉，你絕不會選擇演繹這個角色，因為每當你想到這個劇，你就會想到……

“可是這不代表我贊賞這種演技?！?/br>
你頓時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僵在了原地，原本奔騰思緒也被這句話掐斷了。

蔣導(dǎo)揉了揉眉間，皺著眉將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了下來。

“我兒子逸然看了那場話劇社的公演，是他百般央求我看一次你的表演?！彼f到這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小麗的推薦就更加讓我沒法推辭了?！?/br>
你看著他眼中的感慨，原先激動的情緒漸漸頃刻間冰窖，腦子也木然了。

蔣導(dǎo)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了口。

“但我也不想放棄一塊璞玉?！彼D了頓，抬眼望向臉上烏七八糟，面無表情的你。

“我問你，”他的表情陡然肅穆，“演戲是什么？你想要成為什么樣的演員？”

你與他對視著，臉上的肌rou沒有移動一絲一毫，身體卻情不自禁地戰(zhàn)栗了起來。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剎那，你的心頭突然涌上了一股陌生的敬意與畏懼，這種激進的情愫使你頭皮發(fā)麻，雞皮疙瘩齊齊竄起。

你的喉嚨狠狠向里一縮，本該是說不出話的，卻神不知鬼不覺地發(fā)出聲來。

“我往前走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