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黃氏并不是芮家大小姐的親娘。雖然并不同姓，看似八竿子也打不著，其實我和瓊瑕切切實實有血緣關(guān)系。jiejie死后，佟家與芮家走動得極少，只有我常惦記瓊瑕這個可憐孩子。

    我們的親娘也死得早，我還不到兩歲，連娘的樣子也記不清。從小，jiejie就像娘一樣照顧我，直至她出嫁。瓊瑕剛出生幾天，jiejie還沒出月子的時候，我跟著佟府的姨娘們?nèi)タ赐?/br>
    jiejie躺在床上，摸著我的頭問：“冰姿，你過得好不好。”

    我一邊點頭，一邊逗弄襁褓中的小娃兒，“jiejie，你女兒取名字了嗎？”

    jiejie拍拍我的臉，溫柔地說：“冰姿瓊骨凈無瑕，你的名字就是從這兒來的。就叫這孩子瓊瑕吧，與你同一個出處，將來你若有福，也替我多關(guān)照她。”jiejie溫情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好。”我歡快地應(yīng)著。

    黃氏倒非惡毒女子，并未虐待瓊瑕，可畢竟不是親娘，又有親生兒子，難免會忽略她。jiejie走后，我不時接瓊瑕來佟家住一陣，像小時候jiejie照顧我一樣照顧瓊瑕，每次都住到黃氏派人來三催四催，才讓瓊瑕回芮家去。

    十六歲那年，我被選進宮。一旦進宮，想見一面都難，我放心不下瓊瑕，把她接到佟家，想再陪她幾天。

    “小姨，進宮好嗎？”瓊瑕問我。

    “好什么？進到宮里的女人，不是死，就是瘋，你的男人讓你流淚，別的女人讓你流血。到處都是明槍暗箭，外表光鮮，內(nèi)心凄苦?！蔽艺f。

    “那為什么還要進宮？”瓊瑕問我。

    “不然能去哪兒呢？”我苦笑著說。

    “找一個真心相愛的男子，嫁給他，然后幸福地過一輩子?！杯傝﹂W動她水漾的大眼，一眨不?？粗?。瓊瑕的眼睛比鏡面還明亮，比湖水還清透，那是一雙能融化人心的眼睛，美得攝人心魄。我在心中長嘆了一聲，想我一女子尚且為她失神，將來誰做了她的夫君，對上這樣一雙泓波媚眼，恐怕是要言聽計從的。

    進宮后，我就見不到瓊瑕了。嬪妃鮮有機會出宮，品級不夠也無法召親眷進宮。直到進宮后第五年，我為皇帝生下第一個皇子，被加封為悅妃，才有資格召娘家女眷入宮相見。我第一個想見的就是瓊瑕，卻見不著。姨娘進宮跟我說，瓊瑕被芮老爺禁足了，因為私定終身。瓊瑕已有婚約在身，悔婚會毀了芮家的聲譽，偏偏芮老爺又是個極重面子的人。芮老爺把瓊瑕鎖在房里，跟親家商議好，準(zhǔn)備讓瓊瑕提前嫁過去。瓊瑕竟然逃了，跟懷璟明私奔到郊外，住在一間舊草屋里，沒幾天就被找著了。芮、懷兩家人把這對鴛鴦堵在屋內(nèi)，逼他們分開，結(jié)果逼得倆人相擁著點燃了草屋，差點兒沒被燒死。芮家人不敢再阻攔。芮老爺額頭上覆著涼巾，眼也不睜地揮手道：“讓她去吧。讓瓊瑕走，別再回來。芮家沒她這個女兒了?！睉鸭胰艘卜艞壛藨循Z明，任他自生自滅去。就這么，兩個人為了在一起，不惜眾叛親離。好在懷璟明已經(jīng)考中了科舉，當(dāng)了個御史臺的八品小官。他倆的事，在皇城里鬧得動靜太大，都傳到了宮里。后宮寂寞，對癡男怨女的故事向來津津樂道。沒想到，皇上對此事竟不反感，嘆了句“難得有情人”，似有支持之意。皇上的這一點點同情，價值千金，扭轉(zhuǎn)了風(fēng)評，無形中助了懷璟明的仕途一臂之力。他本來就是個死心眼的癡人，在御史臺這種得罪人的地方卻混得風(fēng)生水起，連連升遷，不過十年光景，已達三品高位。

    身為大皇子的生母，我在宮中處處都要避嫌，所以并未專門召瓊瑕進宮與我相見。好在，皇城中三品以上官員每到春節(jié)都要攜夫人進宮向皇上、皇后和二品以上宮妃拜年問安。我每年過春節(jié)的時候，都能借問安之機見瓊瑕一面。我盼著見面，既掛念瓊瑕，又好奇懷璟明——我好奇什么樣的男人能讓美麗的瓊瑕愛到死去活來。見到懷璟明的第一眼我就被攝住了，他俊俏到了極點，看到他，我的腦子里出現(xiàn)一個詞——風(fēng)采出塵。輕輕的一聲“悅妃娘娘”，我忽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讓你驀然發(fā)覺身體里有這顆心存在，好像它一直是睡著的，沒有跳動。瓊瑕鐘情這個懷璟明倒也情有可原了。

    芮瓊瑕是怎么遇見懷璟明的，誰也說不清。他倆對此絕口不提，一問就吃吃傻樂，擠眉弄眼地互看，像在分享一個特殊的秘密。瓊瑕眨著她的美目說：“他為我濕了身，我為他失了心?！敝浑[約知道，初遇那天，懷璟明被瓊瑕推下了池塘，差點兒淹死。

    外臣不能長留后宮，向我拜過年、請過安，簡單問答了幾句，懷璟明就退出去候著，留我和瓊瑕說幾句體己話。

    瓊瑕說：“小姨，我愛璟明，就像你愛皇上?！?/br>
    我沉默了，愛是什么？我愛皇上嗎？

    我尷尬地說：“什么愛不愛，都是小孩子才說的話?！?/br>
    瓊瑕疑惑地看著我：“小姨難道不愛皇上？”

    我愣愣地說：“宮里的女人，除了皇上，不能愛別的男人?！?/br>
    我嘆口氣，又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幸運，遇見懷璟明那個癡人？”

    一句話，說得瓊瑕又哭又笑。

    可這世間真容得下一個癡人嗎？

    懷璟明舉報河道總督貪腐，一舉揭發(fā)了近百名大小官員，得罪了同僚，在朝中被孤立。沒有懷家的庇護，想扳倒一個孤臣并不困難。有人設(shè)下圈套，在皇上面前進讒言，抓住懷璟明的奏折大做文章，給他扣上一個“大不敬”之罪?；噬弦惨詾閼循Z明是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對他生了厭，在刑部判決“斬監(jiān)侯”的名單上畫了圈。懷璟明被關(guān)進京兆府的監(jiān)牢里。

    判決的消息被我隱瞞下來，不讓瓊瑕知道，我怕她受不住。這個男人在瓊瑕心里生了根，一旦連根拔起，會要了瓊瑕的命。

    我偷偷去看過懷璟明，因為好奇，我太想知道在面臨死亡之時，那個情種會不會變回一個普通人。然而，他竟不怕死，那不卑不亢的神態(tài)，既讓人生氣，又讓人佩服。

    我對他說：“已經(jīng)打點過守衛(wèi)了，至少能讓你在牢里吃飽穿暖不遭罪。”

    他說：“娘娘，微臣是冤枉的。微臣無罪。”

    我說：“懷大人，記住了，有沒有罪，關(guān)鍵在于皇上想不想怪罪?！?/br>
    他問我：“瓊瑕還好嗎？”

    我說：“還好，她還不知道你要死了。你一死，恐怕她也沒法活了?！?/br>
    提起瓊瑕，想到生離死別，這個男人終究失了風(fēng)采，用手捧住臉，無聲地哭了。

    這樣的消息瞞不了多久，瓊瑕終究知道了懷璟明要被斬首。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待著，動用了全部的能力，用一個宮女做替身，把瓊瑕偷偷換進宮里，安頓在我身邊。

    瓊瑕受不了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