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兒太煩人了，開了滿屋滿墻還不算完，還要繼續(xù)開。幾乎是他們每有人說一句話，那花就要熱鬧喧騰的開一陣——邊說邊開，聲兒越大開得越熱鬧。

    清香主說話當(dāng)口沒忍住拍了一下桌子，結(jié)果就跟著他的手風(fēng)在扶手上噴薄開出一大捧花。他沒留神還要繼續(xù)說，那花就繞著他的座椅，在他身后開成了背景。他一邊說，背景上鮮花一路開。

    說到最后所有人都只關(guān)心他背后開的是什么花、花搭配得有多精妙了。

    ……自然是氣勢越說越弱，話越說越別扭。

    最后終是掌門沒忍耐住，喝了一聲，“阿寒，你出來！”

    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端茶潤嗓子——早該料到是自家小祖宗在搗亂。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知道是香孤寒在胡鬧，他們也很難對他發(fā)脾氣————畢竟是自己理虧在先，明知道他同九歌門的小妖女感情深厚，卻強(qiáng)硬斷絕他們的往來，生生令他們由生離熬到死別。

    香孤寒和別的孩子不同，他沒有過調(diào)皮叛逆的童年，一直都乖巧溫柔體貼懂事。直到那小妖女死后，才終于放縱天性離家出走。這些年他漸漸任性胡鬧起來，雖不再是水云間完美無缺的花魂寄主，卻終于像個活在塵世的人了。

    ——自家的孩子終于活出了人氣兒，所以哪怕頻頻因他胡鬧而被削臉面，長輩們也都堅決要護(hù)短。

    香孤寒乖乖的現(xiàn)了化身出來。

    雖是化身，卻掩不住歡喜之情。甫一現(xiàn)身，便令人覺得似有春風(fēng)襲來。

    這滿庭鮮花所招展出的雀躍之情，霎時間便有了解答。

    ——這熊孩子很歡喜，并且推己及人，想向整個世界分享他的歡喜。

    旁人猶未理解他歡喜的緣由。香孤寒的師父、水云間現(xiàn)任掌門卻立刻就想到了些什么。

    “你……自境外帶回了一名女子？”

    香孤寒微笑點(diǎn)頭，分明是鼓勵他繼續(xù)猜下去——分明是急于公布最終答案。

    “那女子難道是——繼承大愿的人該不會……”

    香孤寒笑著，替他說出了答案，“是阿韶回來了。”

    。

    蕭重九來到水云間，落地便開了一路鮮花。

    尚未明白此是何意，便見水云間掌門率領(lǐng)一眾長老上前應(yīng)接。

    此時天已大亮。

    各地弦歌祠均已響應(yīng)完畢，再不見光柱沖天的異象。

    可那異象給各地人心所造成的影響，卻才剛剛開始。究竟是好是壞，是喜是憂，蕭重九本以為尚待觀察，可這盈滿水云間的鮮花所透露出的祥瑞喜慶，卻令他難以自欺。

    香音界是世外桃源。此地人心淳樸向善，比旁處單純直白得多。

    若曉以利害，他自認(rèn)是能收攏住水云間諸長老的?？扇羲崎g信奉的也是善惡對錯呢？

    這種疑慮，令他按下了來水云間的真正目的，沒有急于表態(tài)。

    水云間眾長老卻沒有這樣的耐心。

    ——天魔要蘇醒了，世界要?dú)缌?，小妖女要帶著他們甚至他們?nèi)康耐阶油綄O去救世了！

    這還了得！

    是世界要?dú)纾植皇仟?dú)獨(dú)水云間要?dú)?！憑什么要水云間的修士們挑起大梁，傾一境之力去送死赴難??！水云間修的可是香音道，是彈琴跳舞調(diào)香布道的！倒不是說天下存亡，就和他們毫不相干。而是不論怎么想，這種打打殺殺的場合，都不該先把搞藝術(shù)的推上前送死?。?/br>
    何況，境內(nèi)修士都去送死了，境內(nèi)百姓怎么辦？

    若世界得救，水云間的修士卻死絕了，水云間的百姓還要受外境的統(tǒng)治和奴役……那豈不是救世界來加害自己？

    真是想想就來氣！

    九歌門那小妖女，真是被九華山那幫子假清高養(yǎng)廢了，也不知她掌門是怎么當(dāng)?shù)?，這么明擺著的事都想不到——當(dāng)初不許她和阿寒在一起是對的，否則誰知道她哪次熱血上頭，就要連累阿寒去送死？

    還好有蕭盟主這么個明白人能主持大局。憑他對香音界的恩情，應(yīng)當(dāng)是能對抗大愿和大義對眾人的感召吧！

    等等……蕭盟主他，應(yīng)該是不會推香音界先行去送死吧！看過往，他應(yīng)該確實不是這么陰險偽善的人。

    就在這種焦慮的心態(tài)之下，水云間的長老們迫不及待的先開口了，“蕭盟主可是為昨夜異兆而來？”

    “確實如此。”蕭重九不動聲色，且先試探水云間的口風(fēng)，“蕭某愚昧。雖習(xí)得香音正道，卻并無門派傳承。昨夜之事，蕭某不知何意，懇請諸位尊者賜教?！?/br>
    水云間長老們齊齊嘆了口氣，便由掌門向蕭重九細(xì)細(xì)道來，“這就說來話長了?！?/br>
    便將千年前的往事，將末代司星樂正子為何創(chuàng)立九歌門，將三大祖庭奉行至今的“大愿”……一一向蕭重九說明。

    最后嘆道，“事已久遠(yuǎn)，那天魔究竟是什么來頭，會如何復(fù)蘇、如何滅世……現(xiàn)今早無人能說得清。可是歷代大賢都為此獻(xiàn)身，豈會有假？傳承大愿之人既已現(xiàn)身，天魔滅世之事怕是真的為時不遠(yuǎn)。此事，還懇請蕭盟主從長計議?！?/br>
    他毫無隱瞞之意，依舊推蕭重九為尊。

    這是大可利用的機(jī)會。

    蕭重九卻不知為何，一時竟有些恍惚。

    ——他忽然意識到，這其實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聽人講述這個故事了。

    瞿曇覺明也曾給他講過，并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提及此事，是在他詢問可否從琉璃凈海借調(diào)更多修士來襄助他時——但他只當(dāng)這是琉璃凈海不愿聽他調(diào)度所借用的托詞。第二次提及此事，是歸墟大壑之下上古遺跡現(xiàn)世，不明封印解除，造成修界動蕩時——可那時他聽信的是另一個傳說，關(guān)于修成八部正法履位天尊的傳說。第三次則是在不久之前，瞿曇覺明師門有難招他回琉璃凈海，臨行前瞿曇覺明最后一次詢問他，是否愿繼承大愿——他依舊只是搪塞。

    樂韶歌歸來，他察覺到她身懷的力量，依稀聯(lián)想到了“蒼生愿力”之說——卻直到此刻，才終于明白，那愿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為，他根本就不信蒼生會有救世之宏愿——他所遇見的“蒼生”，當(dāng)作為個體時他們大都是善良和無害的，可一旦匯聚成眾便往往愚昧又充滿了渾濁的破壞力。

    他憎惡哪些執(zhí)掌權(quán)勢者，他們貪婪又短見，吮吸天下的膏血使蒼生悲苦貧弱?？缮n生亦不曾給他希望，他眼見他們揮刀向更弱者，眼見他們執(zhí)掌權(quán)力后露出了與曾壓迫過他們的人一樣貪婪殘酷的丑態(tài)。便是這樣的現(xiàn)狀，令他在“不信”和絕望中選擇了獨(dú)|裁之道。

    可是……蒼生之愿竟也可匯聚成如此宏大奔涌的善力嗎？

    “蕭盟主？”他久不作答，水云間掌門疑惑的出言提醒。

    蕭重九回神過來，便道，“原來還有這樣可敬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