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她么？”

    涂嘉霓坐直，看著被眼淚洇濕的T恤，她點了點頭，卻聽對面的人很輕地笑了聲，抬頭看過去，發(fā)現他的笑是直達眼底的。

    涂嘉霓鮮少露出脆弱的一面，至少江澍沒有見過，從醫(yī)院出來之前，他以為她會和往常一樣從容自若，給他提出一系列的解決方法，理智全面地考慮一切可行措施。可等見著了，和想象中很不一樣。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綿密的心痛，那種徹頭徹尾的不知所措和暫時的理智消失。

    對啊，她借江虹的口說過，她喜歡小孩子，夢想是當一個兒童攝影師，所以她這樣的反應并不難理解。

    涂嘉霓呆呆地在他腿上坐了一會兒，等心情暫時平復下來，她吸了吸鼻子說：“我都沒換衣服?！?/br>
    江澍伸手整理她的衣領，“這樣就很好?！?/br>
    涂嘉霓無暇去緊張，被他牽著往醫(yī)院走。她向來擅長調節(jié)情緒，可等站到了病房外，心里仍有鼓在清晰地一下一下敲著。

    涂嘉霓拽住江澍的手，“我想一個人進去?！?/br>
    江澍沒有作聲，捏了捏她指骨，替她推了門。

    病房里白得像雪，床上的小女孩穿著藍白條病服，快要融進雪里。等她聞聲回過頭來，涂嘉霓看清了那張稚嫩的臉。

    “是哥哥？”江雨不確定地問。

    她一只眼睛蒙了紗布，一只無神露著，顯然是看不見的。

    “不是。”涂嘉霓柔聲應著，故意在地面踩出點聲音來，“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她走得慢而重，移動間仔細看著江雨，她像是焦距不一的鏡頭，從正面的各個角度觀察病床上小小的人。

    “哥哥的朋友我只見過狒狒哥?！苯曜鴽]動，臉朝著涂嘉霓，“狒狒哥是哥哥最好的朋

    友?！?/br>
    幾步路，涂嘉霓已經到了床邊，她呼吸都不敢重了，而后緩緩地，緩緩地在病床旁蹲下。

    “那現在不是了，我才是他最好的朋友?！蓖考文薏桓艺Ｑ劬?，怕錯過些什么。

    江雨循著聲響低頭，方向精準，“你叫什么？”

    涂嘉霓手貼著床沿，想再往前一點，碰一碰那只纖長細瘦的小手，卻又不敢。

    “嘉霓?！蓖考文尥?。

    江雨眼角上揚，臉頰上立即顯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言語里竟有些害羞，抱緊了腿上的玩偶，“我知道你——”然后輕輕地喊，“jiejie?！?/br>
    涂嘉霓被眼前的笑臉擊中，手在床單上用力握了握，“是哥哥跟你提了？”

    江雨點頭，往后靠上枕頭，“我還知道你長什么樣子，爸爸mama也知道，可是哥哥說，你還不知道我們，所以不能來看我?！?/br>
    千萬種情緒在心里翻涌，涂嘉霓害怕開口，怕下一秒就繃不住了。

    “哥哥答應了我，說一定會在我做手術前讓我們見面。”

    做手術前，也就是還看得見的時候。

    涂嘉霓收回手，用力揉了揉臉，放輕聲音，“那你想看看我么？”

    江雨捉著布偶狗的爪子，有些支吾：“我……我想先摸摸jiejie……”

    涂嘉霓聽著肝兒顫了顫，她悄無聲息往前調整了姿勢，這才伸了手朝江雨的手靠近，“jiejie臉上長痘了。”

    一寸寸靠過去，兩只手挨上的那一刻，江雨抿嘴笑了。

    涂嘉霓輕輕捏著這只小手，生怕給捏碎了，小心翼翼往自己臉上帶。挪動間，江雨身板挺直，再稍稍往前傾，碰上的時候，手沒立刻動。

    “可以摸了?！蓖考文拮旖巧蠐P，跟著笑了起來。

    那只小手就在她臉上輕輕地掃過，從臉到下巴，再到另一半臉頰，她動作是可愛的，很輕地抓一抓，像小貓的rou爪子撓。

    到額頭，江雨“呀”了一聲，“痘子！”

    涂嘉霓笑出聲，“哥哥有沒有告訴你，最近拍電影總是吃火鍋？”

    “說了！”她清脆地回應，“他還說，jiejie吃壞了肚子！說……說你貪吃！”

    涂嘉霓無聲地笑，“他還說我什么壞話了？”

    江雨不知是不是聽出她話里佯裝出來的怒氣，竟還故意地

    配合她，“說了好多好多，以前哥哥都是教我念書，教我加減乘除，現在都是跟我聊天……jiejie，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不高興。”

    “什么秘密？”涂嘉霓配合地壓低聲音。

    “哥哥現在好煩啊，好啰嗦，過來了都是說你，他都不知道我聽煩了！”

    “那你煩我了？”涂嘉霓笑出聲。

    “沒有！”江雨有些心虛，低下頭，“是煩他一直說你，可是又不告訴你，讓你來見我?！?/br>
    涂嘉霓不介意小小地撒一下謊，“我要是來見你，就代表……代表我和你是一家人了，所以不能輕易就見?！?/br>
    江雨聽不明白，“jiejie不想和我成為一家人么？”

    涂嘉霓愣了兩秒，隨即開口應道：“想啊，可是要成為一家人，需要每個人都愿意的?！?/br>
    江雨微張了張嘴，“那爸爸mama不會愿意?！?/br>
    涂嘉霓噎住片刻，“為什么？”

    “因為要成為一家人，以后就要照顧我?！币痪湓捪袷钦f了很多次，卻是小女孩第一次說出口，“我覺得我以后可以自己去上學，自己吃飯，自己做任何事情，可是我現在太小了?！?/br>
    涂嘉霓聽著，愈發(fā)覺得江澍騙了她，江澍說，meimei有時候會情緒失控，可能會嚇著她。

    可眼下她看見的，是一個過于懂事的，只有七歲的小女孩。

    “那——小雨想不想先成為jiejie的家人呢？”涂嘉霓不想說深，換了個方向，“jiejie的爸爸mama都很好，很喜歡和人交朋友，小雨應該會很喜歡他們?！?/br>
    “他們來了嗎？”江雨似是緊張了起來，臉上露出羞怯。

    “他們在很遠的地方，那里很漂亮，家里有很多貓，也有小狗，院子里有秋千，還種了小青菜，小雨想和jiejie一起去么？”

    江雨捉緊玩偶狗，沒有立刻說話。

    涂嘉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轉而問：“你還想看jiejie長什么樣子么？”

    這回江雨點了點頭，“醫(yī)生說，我可以偶爾摘下紗布?！?/br>
    紗布摘下，那只看得見的眼睛露出來，涂嘉霓心臟一緊，臉上卻自然如常，帶著笑容說：“jiejie好看么？”

    江雨卻更加害羞了，把小被子往上一拉，只露出眼睛，不說話，只點點頭。

    涂嘉霓沒有靠近，“哥

    哥有沒有告訴小雨，jiejie是做什么的？”

    “寫電影的?！?/br>
    涂嘉霓搖頭，“jiejie是給小孩子拍照片的，小雨想拍照么？”

    江雨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那跟jiejie出去玩，jiejie給你拍，好不好？”

    涂嘉霓在跟江雨說之前沒有和江澍商量，等出了醫(yī)院，三人一道回片場，她也一直沒有開口。